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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之前:

是2017年的舊作,那時候的世界和現在很不一樣,口罩還沒長在所有人臉上,我們仍能夠自由移動到所有想去的地方,那時候的香港,還是我愛的模樣。所以權作一種紀念;本來發表的地方如今也不那麼自由,所以一直想著要為之找一容身之處,然後想到了這裡。

 

 

當她跟楊靚在街頭對著那台少見的房車駐足流連,一道聲音鑽入她耳膜。
「這紅色的內裝好張揚,果然是賓利。」
像是說出了她內心的OS,如此知心,她回頭,落入了一雙熟悉的眼眸。
她愣住。
「……好久不見,陸詠潔。」 

 

大夏天的咖啡館裡,她對著冒白煙的熱拿鐵,忽然沒了想喝的興致。
「天氣這麼熱,妳不想喝幹嘛還點這個?妳……還好嗎?」楊靚小心翼翼的樣子很扎眼。「怎麼這麼巧,偏偏在今天遇上何皓儀……」
她聳肩,拿起杯子急急喝了一口又放下,蹙著眉頭。被燙到了。 

 

還有一分鐘就十二點,她的三十歲生日便要過完。
手機震動了下,來訊人,何皓儀。
「詠潔,生日快樂!這個週六妳有空嗎?」
像是尋常的問候和邀約,她看著手機螢幕跳出的提醒,遲遲沒有點開。
這個對話框本來早已沉寂在列表的最深處,兩百四十二個日子都沒有跳出來過……
結果她還是記得。甚至仔細數算那些不再聯絡的時間,搞什麼?
「抱歉我那天有約了」……指尖在螢幕敲出這幾個字,又逐字刪去。
「我沒空」……這麼直接好嗎?她又刪去了那三個字。
「什麼時候回來的?妳不是在新加坡?」……不不不,她一點也不想表現出哪怕一丁點的關切。
楊靚的視窗跳出來,嚇了她一跳:「禮拜六要不要一起去吃泰式料理?我哥要請客!」
「好啊!」
她火速回覆,螢幕上很快出現了已讀,對方甚至發來一個笑臉貼圖。往上瀏覽對話的時候她發現不太對勁……
接在她發言之上,對方發來的「妳在嗎?」
對話框上方的名字,竟是何皓儀。
她在搞什麼?! 

 

所有人都認為,她跟何皓儀是為了男人而翻臉。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樣,那天,她失去最好的朋友和她愛的男人。
那天,喝得滿臉通紅的黃奕倫在生日會上對著蛋糕與搖曳的燭光許願:「我希望,我愛的人能夠明白我的心意!」
眾人的鼓噪混合酒意,燭火掩映下每個人的臉龐那樣紅,帶著打趣或祝福,那些眼光赤裸裸地看向她。
她心跳有點快,忍不住轉頭看看坐在一旁的何皓儀。
然後,黃奕倫說:「皓儀,我……我愛妳!」 

 

在那之前,她、黃奕倫跟何皓儀一直是形影不離的三人檔。她跟黃奕倫是大學同學,畢業以後又在同一家公司、同一個單位工作,不管是情誼還是默契,都無人可比。
何皓儀那時候已是分區經理,人長得高䠷漂亮又惹眼,氣場強勁,她們這種職場菜鳥沒事只想繞道而行。
一直到何皓儀找她們加入專案小組,一起挑燈夜戰,熬出一個又一個企劃,喝掉一手又一手啤酒,她開始相信,職場也是有真情,她們三個會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希望……我們的友情能永遠像今天一樣!」何皓儀生日的那天晚上,對著她和黃奕倫買來的蛋糕許願。
她們在無人的辦公室加班,她捏起蛋糕上的醃漬櫻桃,順手扔到黃奕倫盤子裡,黃奕倫樂呵呵地吃下去。
「妳喜歡他嗎?」黃奕倫去茶水間幫她們倒咖啡的時候,何皓儀這樣對她說,深邃的眼睛還閃動著光芒。
那光芒讓她心頭顫了一下,無以名狀的感覺。
沒有人知道,她那天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倉皇失措地逃開。
沒有人知道,她就此展開長達十六個月,不可說的暗戀秘密。
像是遲來的青春期,澎湃的心緒讓她懊惱又甜蜜,喜悅又心碎。三人行的快樂身影,她走得越來越慢,乃至落單,只為了專注看一個人,那俐落又自信的背影。
她眷戀那個人對她的每一個小心意;她嫉妒另一個人同時擁有等重的感情。
她開始不敢喝太多,怕說出心裡話;她學會灌醉自己,只為了把滿溢的告白嚥下去。
隨著她們三人越走越近,她越來越難以平靜,可是,她始終欠缺了打破現狀的勇氣。至少,撐著這把名為友情的大傘,她們還能這樣緊密相依。

 

直到,黃奕倫在酒意裡打破了三個人的平衡。
所有的人看她的眼光,都帶著不可置信與同情。他們或許以為,她和黃奕倫這麼多年,關係早已不言可喻,只差一句話。
那何皓儀呢?同樣在這尷尬又滑稽的氛圍裡,何皓儀會是怎樣的表情?
她已沒有勇氣看過去,這一次,她再也無法像那個晚上一樣裝平靜,匆匆起身的時候她甚至打翻了酒瓶。
何皓儀一度握住了她的手腕,最終還是放開,任她倉皇離去。 

 

那手心的涼意,卻一直烙印在她心裡。何皓儀的手,總是那樣冰。 

 

「真的是……好久不見。」何皓儀拿出一個小手提袋遞給她,「這是我在機場買的,生日快樂。」
咖啡館裡樂聲輕快,她才剛坐下來,沒想好要怎麼開口,只好吶吶說謝謝。
「兩位的熱拿鐵,小心燙。」
她看著何皓儀像是不怕燙一樣,雙手圈著熱燙的馬克杯身。何皓儀的手指上,戴著她沒見過的戒指,戒指的玫瑰金色澤,刺痛了她的眼。
「抱歉,我自作主張,先幫妳點了。」
蒸氣氤氳,勾動回憶。她想起以前每一次翹班出去排星巴克買一送一,何皓儀總是在電話分機那頭說,「我跟妳一樣就好,買妳喜歡的。」
她真的喜歡熱天裡的熱咖啡嗎?
「我以為,妳不會想見我。」
「呵呵,怎麼會……」她不由想起那幾個沒送出的婉拒藉口;如果不是因為回錯訊息,她又怎麼會坐在這裡?
久別的侷促翻湧著,催促她找話說。
「妳在新加坡……過得好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個禮拜。外派的日子就是那樣啊,日夜工作、交際應酬、吃飯睡覺。」何皓儀微笑著,眼角折疊出笑紋,「妳呢?聽說妳去的是親戚開的公司?」
聽說……什麼時候,她們只能靠打聽來得知彼此的消息了?
她想起來,她們三個是如何走到這一步。
那一夜她先離開後,一個人沿著夜裡的馬路走了很久很久,不接任何人的電話訊息。隔了一個週末去上班,所有人像是避免刺激她,絕口不提那晚的事。卻又在何皓儀找她的時候,拼命探頭觀望不停。
「我聽說,妳提離職了?」樓梯間,何皓儀的樣子很嚴肅,是她從來沒看過的模樣,「如果是因為我跟黃奕倫……」
「不是這樣的。」
「那……」何皓儀伸手想握住她,卻被她閃過了。
「總之,不是妳想的那樣。」她低著頭,只能重複這句話。
「那天晚上妳先走了……我沒有答應他,這太意外了!我……」何皓儀顯得有點著急。
「我知道,妳可以不用跟我解釋。」她覺得她的聲音很平靜,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意思,但何皓儀顯然不這麼認為。
「如果妳是因為這樣而選擇離職,那大可不必……我還沒跟妳們說,因為人事通知還沒下來。我會外派去新加坡。」何皓儀頓了一下,面無表情道。
「……那很好啊,是個好機會,恭喜妳了何經理。」
這句話裡的情緒與拉開距離的稱呼,徹底讓何皓儀的神情有了冷意。
偏生,來找她的黃奕倫聽到了。何皓儀先走開,黃奕倫一臉歉疚又無措地看著她。
「妳別這樣跟皓儀講話……對不起。」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腦袋裡還亂轟轟全是何皓儀就要走了的消息,她實在疲於應付黃奕倫的真情流露,只是別過頭去。
黃奕倫顯然誤會了:「詠潔……對不起,我沒有考慮妳的心情。」
老天爺啊。
所有人都認為,這些年她跟黃奕倫焦不離孟,是因為她喜歡黃奕倫。而直到那天晚上,所有人才恍然大悟:這是一個我愛你,而你愛她的友情狗血大悲劇。
連黃奕倫本人都在圍觀群眾的明示暗示下,後知後覺的這樣認為。
但,從來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你誤會了,我說的是真的。」她看著何皓儀離開的方向喃喃道,可是,她沒有勇氣說出到底是怎樣。
反正,那個人早就決定要不聲不響離開了,就算沒有這場鬧劇……她甚至說不出來她是傷心多一些,還是氣憤多一些。
很多時候,只要選擇賭氣,關係就這麼斷了。
不是不可惜的。 

 

看著何皓儀既熟悉又陌生的眉眼,想起那些曾經友好的時光,她不自覺恍惚起來……像是急於挽回彼此斷落的時間,她講起了幾個表舅公司的趣事,逗得何皓儀笑意深刻。
「對了,妳……什麼時候要回新加坡?」狀似不經意地發問,但其實這是她今天來到這裡,最想知道的事。
「不去了。那邊的事情已經告一個段落,交接給別人,」何皓儀停下來看她一眼,她還沒來得及回話,何皓儀又說,「不過我之後要去香港,或許在那邊安家落戶,就不回來了。」
她才揚起的好心情,被後面這句話給擊得粉碎。 

 

馬路上,她沉默地走在何皓儀身側。到了公車站牌,何皓儀停下腳步。
「送到這裡就好,妳家也不是這個方向。」
她點點頭,扯著嘴角努力笑了一下。是該轉身邁開腳步了。
「詠潔--」何皓儀突然喊了聲,朝她伸出手。
「怎麼了……呃!」她不解地伸手回握,忽然被使勁一扯,落入了何皓儀的懷抱裡。
「我一直,很想念妳。」 

 

我一直,很想念妳。
彷彿還聞得到何皓儀身上淡淡的甜香,金盞花熟悉的香氣,那時候她跟何皓儀一起去香港出差,一人買了一瓶Chloe 的Love Story。
她想起那些一起走過的大街小巷,擁擠的人群讓她們挨得很近,不用挖空心思找理由,也可以時時刻刻待在一起。手機裡滿滿都是何皓儀在中環、維港、尖沙咀的身影,有的看向鏡頭,有的只是側面或背影。沒有另一個人分去注意力,那是她少數獨佔何皓儀的時間。
她想起狹小的商務酒店裡,何皓儀慵懶躺在床上,夾著可愛髮夾滑手機的模樣。工作以外的何皓儀,脫去強悍的職場面具,溫柔可愛還有點脫線,讓她心軟得要命。
這些那些,她壓抑在心裡、不准自己再去反覆回憶的點點滴滴,被何皓儀一個擁抱翻攪出來,如此鮮明。
然而,何皓儀又會和誰一起,在那些街道巷弄寫下新的記憶?
手裡握著何皓儀送的玫瑰金色項鍊,混亂的思緒無止境地沸騰。
過去八個月,她以為她做得很好,她以為只要努力,就可以忘記一個人。然而閉上眼睛,何皓儀喊她名字的聲音,何皓儀望向她帶笑的表情,何皓儀懷裡的溫度,那麼那麼清晰。
想念一個人,從來如此揪心。 

 

不知不覺,何皓儀又重新填滿了她的生活。
下班後的相約晚餐,週末裡小劇場的藝文活動。偶爾有些時候幾天不得見,她會不時翻看手機,像個傻子一樣對何皓儀傳來的隻字片語發笑,仔細思索字裡行間的意味。
就好像她們還在一起工作那樣,長久的相依,癡妄的迷戀。然而這一次,時間不再長得像是沒有盡頭。不敢問的終點,等在未知的前方。何皓儀沒有說什麼時候要走,所以,每一回見面,她都覺得那會不會是最後一次。
所以,每一次相聚後的揮手道別,她會偷偷走幾步再轉過身,目送何皓儀越走越遠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
她清楚知道,這一次的沉淪更深更危險,甜蜜與心酸交織,她卻近乎享受地品味一切,沒有警覺。 

 

直到,何皓儀的臉書動態,被人標註在蘭桂坊的小酒館。
看著那張照片,她收緊手心,久久不能動彈。
「妳在香港?」
想了很久,她還是去訊問了聲。
「嗯,臨時有事來開會,後天就回去了。」
幾乎是立刻就收到回覆。她鬆了一口氣之餘,隨即感到不可遏止的氣憤。
為什麼沒跟她說一聲?如果是早先那樣彼此不聯絡的關係,那也罷了。然而這些天裡,她們如此頻繁地聯繫,何皓儀卻仍是像風一樣的存在,說走就走!
可是,何皓儀憑什麼要告訴她?除了朋友,她們什麼關係也不是。是她把這陣子的相處美化了,自己抱著過度的期待,以為她把對方看得很重要,對方就會以等同的看重來回應她。其實,分明是她強人所難。
她很生氣,氣恨自己自找難堪。 

 

「這是給妳的。」何皓儀遞給她一包從香港帶回來的玫瑰曲奇,試探地開口,「妳怎麼了?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沒有啊。」連她自己都聽得出來她口是心非的程度。
「……妳在生我的氣?妳願意說說是什麼事情嗎?」
她深吸一口氣,低下眼眸:「沒有,是我自己的問題。」
話說完,她推開椅子站起來要走,連那包玫瑰曲奇也沒拿。
何皓儀急了,抓住她的手腕:「詠潔!妳到底怎麼了?」
她回過身,話語幾乎是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如果妳始終要走,又何必做出一副很在意我的樣子?妳知不知道,妳總是讓我很傷心!」
甩脫了何皓儀的手,她扭頭就走。 

 

她跟何皓儀說了什麼?
回到家冷靜下來,她幾乎是扯著自己的頭髮,不敢相信她會那樣說出口!
腦袋裡有兩個聲音在打架:一個叫囂指責著她說,這樣的話語何皓儀會怎麼想?另一個則是勸解著說,沒關係反正推說是好朋友之間的感情也說得通,不會被誤會的。 

 

說她孬也好,她開始躲何皓儀。
邀約不去,電話不接,訊息總是回得簡短無比。
她害怕何皓儀質問她那番話是什麼意思;可她更害怕何皓儀連問都不問,一丁點兒也沒察覺她幽微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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