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每個階段都有它重要的部份，夢想很重要，現實層面很重要，友情很重要，愛情很重要。而對現下的我來說，親情、家人最最最重要。
剛剛看了Giddens媽媽的故事，看得淚流滿面。他母親大概是患了急性白血病，就是血癌吧，很嚴重的樣子，他藉著書寫，化解這種突如其來而沒有辦法抵禦的壓力。他把好多跟媽媽相處的回憶及現在的病榻相隨寫得好動人，我沒有辦法止息的一篇一篇看下去，看得情感激昂，也看得滿心感慨。最近我大姨丈也因為心血管栓塞的緣故住了醫院，動了很大很大的手術，要把心臟整個拿出來呢，我姨丈都已經是個七十多歲的老翁了，幸虧主保佑，手術成功。可是雖然甦醒了，體溫仍然驚人的低，大概只有二十出頭度，必須用兩盞大燈照著。媽媽說，大姨跟大表姐談起過去的事：「以前我啊，只有一個人，嫁給妳爸爸後，就變成兩個人了，然後變成三個、四個…很多人的家。可是突然間，妳嫁了，弟弟出國了，又只剩下我和妳爸兩個人。這次他病了，住了院，剩我一個人。半夜裡，我睡著睡著，就突然醒了，再也睡不著…」我聽了好難過好難過，想起了爸爸。媽媽也說，爸剛走的半年，她沒有一天睡得著，耳朵邊響著的盡是那些維持爸爸生命的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後來後來，她才慢慢接受，她從今以後只剩下一個人的這殘酷事實。
我放任眼淚崩落，沒有隱藏，可是我還是不敢講，我想要陪伴媽媽一輩子的願望。我常常跟媽媽開玩笑說，我要一直賴在她身邊，一直到我四十歲都不滾出去獨立。我媽開心的時候，就會笑著說：「不准！我才不要養妳一輩子，一天到晚做妳的老媽子，妳房間亂得跟狗窩一樣，我看了就頭痛。」生氣的時候，她就說：「妳大學畢業就給我快快滾出去，自己獨立生活，我絕對不要養妳，也絕對不要跟妳一起住！絕不！」可是不管她怎麼說，我這個念頭一直都沒有改過。
因為我總是覺得，我媽媽一個人站著的背影，看起來很嬌小，也好寂寞。
大二以後我就沒有住宿，每天過著長達兩個半小時的通車生涯。知道的人總會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神情跟我說：妳真的很有耐性耶。刻薄一點的人就會說，唉唷家裡那麼舒服，當然是住家裡好啊，什麼都可以依賴媽媽！而我的官方說法總是，「因為我手氣不好，總是抽不到宿舍啊！而且住家裡都可以看電視、有自己的房間，也不用自己洗衣服、自己料理三餐。」連在我媽面前，我都是這麼說。可是，還有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理由，我沒有說過：我想要多陪我媽一些。因為爸爸走得太早，我從此對天長地久這念頭敬謝不敏，連一向看起來最穩健的爸爸都走得那麼早，那麼，我媽媽什麼時候會突然離開我？我不敢想，卻不得不想。有一次放學回來，沒多久媽媽也走進門，她一臉怒氣沖沖外加驚魂未甫的跟我說，她剛剛在單行道上差點被一台突然往後退的貨車撞倒了。我嘴巴上跟她一起怒斥那個駕駛沒有良心、枉顧人命，又死不肯認錯，心裡卻開始暗暗心驚。從此以後，我每天都多了一項擔心：媽媽每天都花一小時步行來回上下班的路程，她聲稱那樣對身體好；可是我多麼害怕，她會不會又再次碰到那種神經大條、冒冒失失的恐怖駕駛，然後被撞倒，然後……從此以後，只要媽媽晚一點回家，我就會莫名焦躁；要是她說要去朋友家，而我忘了，我就會一一打電話到阿嬤家、嬸嬸家去詢問，帶著幼稚的怒意，問說我媽媽為什麼還沒有回來，害我都還沒吃飯！後來媽媽接到了阿嬤的質詢電話，非常之怒，說我這傢伙怎麼始終學不會長大，媽媽沒回家煮飯難道自己不會弄來吃嗎？還打電話跟阿嬤告狀！可是她不知道我只是擔心，因為我忘了她說要去朋友家，所以當她該回家而還沒到家時，我就開始緊張，媽媽會不會…在路上暈倒了？還是被車子撞到了？沒有人能理解我為什麼會這麼憂慮，我告訴你為什麼：因為在七年前的九月二十七號，一個涼爽有陽光的下午，愜意的我突然接到了一個緊急的電話，我急忙轉接給媽媽，然後，我就失去我爸爸了。他莫名奇妙的昏迷，十天後，他就死了。所以我雖然在跟媽媽吵架的時候，會在嘴裡咕噥著難聽的罵人字眼，可是我每天每天都多麼希望，上帝能看顧著我媽媽（當然還有我阿嬤我妹妹），保守著她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縱使我每天得花掉很多時間通車，縱使住家裡會花掉我比較多的錢（因為零用錢還是一樣，可是通車我就得自掏腰包每天花將近100元的車費），縱使冬天的早晨要比其他人早兩個小時起床很累很痛苦，縱使每天都要扛著一堆書上下學、通車轉車在馬路上奔跑追逐公車，我還是寧願住家裡而不住宿。因為我忘不了，之前大一下住宿時，媽媽每個禮拜開車送我回學校，再獨自離去的落寞背影。我總是對那蕭條寂寞的背影感到心疼感到不捨，卻始終說不出一句體貼的話，所以我只好用那種幾近耍賴的語言說，我要賴著我媽直到四十歲，來掩飾「媽媽我想多陪陪妳」這令我羞赧的真心話。
而每每想起我的朋友們，大多是離家很遠的遊子，我總是為她們感到難過。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很早就體認到「父母不會長久的健康地陪在我們身邊」這個道理，所以她們有時會很久很久都不回家，或是一回家就跟爸媽發生一點摩擦。每當我聽到這樣的事，我都很想說：不要這樣啊！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一件很悲哀的事，要多體諒父母！可是，這種話對於沒有切身之痛的人來說，實在是太八股太教條；而對曾有同樣經驗的人來說，未免又太遲。所以我多半時間會說一兩句像是「妳爸媽是為了妳好」、「要多珍惜爸媽」這種聽起來沒痛沒癢的話，可是其中，包含了我很多的眼淚跟羨慕跟遺憾－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要回到過去賞那個任性的自己好幾巴掌，好好訓斥她，為什麼不肯好好的對待疼她的爸爸？為什麼要等到失去以後才懂得後悔、才覺得淒涼？－可是啊，我所處的時空究竟不是深雪的時空，沒辦法任意穿梭古今過往的，所以我只能用輕描淡寫的句子，輕輕的提醒那些爸媽都還健在的朋友，好好珍惜眼前一切。
我也希望我往後每一刻，都不要忘記此刻的心情－我要好好的、用力的珍惜我的家人們，這樣，就算日後失去了，也才不會有太大的遺憾。 2004/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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