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主席的替筆!!崔秀荷〈城外送行〉。真是太了不起了!!!(拍手)從此我們決定名為「絕代雙傻」,一同走入同題各畫的世界,散播歡樂散播愛~XD】


卡稿與靈感噴發同樣令人苦惱,啊哈哈哈哈。這集大爆炸,寫了八千八百字。不過倒是非常快意啊!!但容我下週可能拖稿的行徑;七月十五以前有三個報告的死線,有一個報告我完全沒寫,是個找死的狀態,囧。雖然這集沒來得及呈現給協力編劇,但劇情是老早就討論好的,所以依舊致謝!!同時也感謝主席與本集一同成長XD,還有感謝所有留言的朋友們!!還是要說,我真是依賴留言過活的虛榮鬼啊,各位質量兼備的留言真是讓我太感謝了~>/////<*



(九)

        從外城回來,崔秀桓腳步輕快,好看的面容上露出難得的淡淡笑意。

        崔府內,秀荷大老遠就看見秀桓身影,顧不得穿著女裝不宜奔跑,她快步上前:「哥,你回來啦!」

        今日司譯院不用上課,一大早崔世景便要秀桓送權老爺跟權小姐出城。原以為這趟權老爺來,便會訂下哥哥與權小姐的親事,卻沒想到,什麼事也沒發生,權老爺就這樣告辭了。秀荷心中很是忐忑:眼下危機看似解除了,可也不代表往後類似的情形不會發生。但是,想那麼多又有何用?只要哥哥此刻在她眼前,她就心滿意足了。

        「嗯。」秀桓沒有斥責她不合規範的行徑,猶自微笑發問,「申先生呢?今日不用畫畫嗎?」

        「等等就要去了。」她心裡有事想問秀桓,「哥,那麼、那麼…你不用跟權氏小姐成親了,對吧?」

        秀桓莞爾;遠遠地跑過來,就是要問他這件事嗎?想起昨晚父親召他夜談,他以為父親是要說他與權小姐的親事,豈知父親卻是問起他書讀得如何,今年應考沒問題吧?末了,才提起權氏,說權老爺打算明天回安東,要他去送行。實在不明父親作何打算,他原要離去,終究還是脫口問道:他真的不用娶權小姐了嗎?父親只是笑笑,說權小姐此番只是隨父親來作客,本沒有婚姻嫁娶之約。要他把書讀好、全心應試即可,不用擔心這些。

        他聽了,內心真是按不住的喜悅。權小姐在的這些天來,他日夜擔心父親會提起他與權氏的聯姻-對於命運的順服是一件事,內心的擋拒又是一件事。偶爾偶爾,他也想順從自己的心意,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對誰好就對誰好,而不用時時以道義恩情壓抑。

        看向眼前的秀荷,清麗面容上混雜著期待與不安,就像小時候每回她有了什麼得意傑作,便興沖沖地捧到他面前,等待著他的讚賞一樣。

        「我何時說過,我要和權氏小姐成親了?」

        「這麼說-」聽著秀桓打趣的語氣,她的眉目瞬間放出光彩。

        「快去畫畫吧!別讓申先生等妳了,」語畢,他就像從前那樣,伸手拍了拍她的頭,「都學了好些天,什麼時候畫一幅給我呢?」

        眼前的秀桓,彷彿又變成以前那個對她親愛友善的哥哥-他有多久沒對她展露這樣親暱的動作?她掩飾著過快的心跳,嘴角仍舊掩不住的上揚:「我這就去,畫好了再裱褙送給你,要好好珍藏喔!」

        看著秀荷轉身離去歡躍的模樣,他突然覺得今日陽光亮得好晶燦,彷彿穿越了重重衣物與冰寒,照在他的心上。令人眷戀的那暖意啊,蔓延在他笑意彎彎的眼角。



        「申兄,我們來畫畫吧!今日要畫些什麼?」秀荷歡快地拉開潤福畫室房門道。

        「妳還記得,上次看的那幅檀園〈摔跤圖〉嗎?」眼見秀荷點點頭,潤福繼續說,「那幅畫雖然也是仿作,不可多得的是,畫中主角乃至於圍觀群眾的神情,都如原作一般,各有表情,絕不重複。〈摔跤圖〉其中一個佳處,便是善於捕捉人物神情。上回妳交來的作業,構圖尚佳,但是人物面部表情多有雷同,這樣千人一面的畫法,沒辦法呈現出畫作中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所以,今日就來畫人物的神情吧。妳可以自己對著鏡子練習面部的喜怒哀樂然後畫下,也可以試想一個情景,畫中人物必須展現屬於個人的情思。」

        說完,潤福拿出畫具,正要動筆,秀荷突然開口:「申兄,你送我一枝筆好嗎?」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欸,這個…咱們師徒一場,你就送我個東西留念嘛!」想起不能擁有的那兩幅蕙園新作,秀荷很是惋惜,「不然要是哪天,您老人家突然決定要隨風遠遊去,拋下弟子我一人,我該拿什麼紀念您老人家呀?」

        「妳又在胡謅,快畫妳的畫去。」原以為秀荷要說些什麼,結果又是些顛三倒四的言語,潤福原不想理會的,但轉念一想,出口道,「不然這樣吧,如果妳把現在這幅畫畫好,讓崔老爺監董給個通字,我就送妳。」



        拿著申兄送她的白毫小楷,秀荷止不住的歡欣。想起方才偏廳裡的對話,真是教她洋洋得意啊!

        下午她拿著畫好的畫,與申兄一同前往偏廳請父親監董畫作。父親接過畫作,好是沉吟了一會兒。她耐不住沉默,急問父親覺得怎樣,父親才緩緩開口。

        「布局不錯。」崔世景指著畫中人物道,「城門外,要遠行的貴族老者與帶著氈帽的小姐各有表情,一個急迫,看來歸心似箭,一個愁容,好似心懷遺憾。送行的青年卻一臉如釋重負,全無不捨之情,很是奇怪啊!不過,畫中的安排頗有玄機。」

        「那麼,老爺覺得這幅畫的玄機為何?」端坐一旁的潤福問道。

        「最妙之處,在於整幅畫的視角,是從窺伺的角度看出去的,代表畫者窺看了這一幕。右下方這拿著紗帽躲在牆角的少年,或許就是整個場景的窺伺者。處在對角線的少年一臉期艾,像是等待什麼好事,替整幅送行圖帶來了情緒的轉折與流動,誠是別具新意。」

        「所以呢?」聽著父親的褒獎之語,秀荷開心道。

        「荷兒,想不到妳才跟蕙園先生學畫沒多久,就有了長足的進步,為父真是喜悅。」崔世景放下畫,拿起他鍾愛的茶杯摩娑著,「人物的表情栩栩如生,至為可喜。不過,用色方面還可以再鮮活一些。」

        「然後呢?給個通嗎?」爹每次都這樣,說話不一次說完,真是急死人。

        崔世景看看秀荷,又看看潤福,終於露出笑意:「是啊,給個通。」

        離開了偏廳,把那幅畫拿去裱褙之後,潤福便依約送秀荷一枝她甚為喜愛的白毫小楷。秀荷歡天喜地的拿著那枝小楷,心裡想著,等會兒不如去找哥哥炫耀一番,她繪畫人生的第一個通呀!



        「所以,妳確定那個畫者,就是檀園先生與妳一直在找的人嗎?」全老爹問。

        丁香點了點頭,心思又飄回看到那兩幅畫的白天。乍一看到那兩幅畫,她也不是很肯定,畢竟近來蕙園仿作之多,學蕙園筆法者亦所在多有。不過仔細一瞧,無論是筆法、佈局、用色,以及其中蘊含的故事,那兩幅作品都不是其他仿作能比擬的。〈年少踏青〉一幅,瞬間將她帶回那初次見面的橋上。那是多久以前了?她幾乎都要忘了曾經有過那樣的日子,卻在〈年少踏青〉中,想起了畫工郎曾經說過的,那無法忘懷的第一次見面。再看第二幅〈紅樓待酒〉,畫幅下方的屋宇,意味畫者是從對街窺看這一幅景象,證明這一幕不是憑空畫就,而是真有其事的存在。再一看,丁香捏緊裙裾-那場景,豈不像極了全家酒肆的前屋?這麼說,畫工郎的確一直在平安道,甚至曾經在咫尺的距離默默看著她,卻不來與她相見,這是為什麼?看向畫幅左邊,那個腳貼著牆站立的女子,她隨即想到,當時金朝年老爺監董〈月夜密會〉時,畫工郎指出右方那個窺伺女子的立場:女子的憤怒與同情,來自於對畫中女主角的身不由己,而那個窺伺女子,就是畫工郎的化身。那麼,〈紅樓待酒〉中的窺伺女子,又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窺看著前屋裡的她?窺伺女子別過眼去,卻還不肯轉身就走,而屋簷下的女子緊緊挨著平民男子而坐……所以,畫工郎是不是看到了什麼,又誤會了什麼?

        這樣想著,丁香心中又是喜悅,又是氣苦。喜悅著畫工郎的確離她不遠,她們還有相見的機會;氣苦著畫工郎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總是逕自決定奔赴或逃離。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她真的不懂。這麼多次的等候、落空、期盼、失望,讓她心中想再見畫工郎一面的心思,多了一點糾結與恨。

        「不過,找得到那個畫者嗎?」

        「東石哥那時去問了畫市和附近幾個私畫署,依舊是一無所獲。」思及此,丁香又皺眉;畫工郎究竟身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每次覺得就要接近了,卻仍然如入霧中,找不到更靠近一點的方法?

        「唉,怎麼會這樣?照檀園先生說的,也不能去信通知他。如果檀園先生在就好了,畫界人士他認識得多,說不定可以問出什麼-」

        「爹、丁香!」

        全老爹說到一半,被急急跑來的東石給打斷。

        「東石哥你問到什麼了嗎?」丁香起身,給東石倒了杯水,心急問著。

        「我、我打聽到了!」接過水,東石仰首一口飲盡,「不是很確定,但這三間私畫署最有可能,分別是城東朴老爺的私畫署,朴老爺是平安道畫會的成員,所以極有可能延攬平安道有才能的畫師。再來是城南柳老爺,柳老爺是皇室宗親之後,曾經待過圖畫署,退休後遷居至平壤府,雖然私畫署的畫師不多,但都是卓越的人才。最後是城中崔氏商團的崔老爺,崔氏商團是平安道數一數二的大商團,除了商業之外崔氏也經營私畫署,所以也有可能。」

        「可是,柳老爺和崔老爺的私畫署,我們今天不是問過了嗎?」

        「我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畫市裡的人說,那兩幅畫經過轉手才出現在畫市之中。原初的買家好像是個畫界掮客,擅長操弄名畫價格。但是他並不定居在平壤,現下也不知去了何方,所以無從問起到底是從哪兒購得。只能猜測,畫者應該是隱密的躲在這三間私畫署的其中一家,但究竟是哪一家,也無法肯定。」

        丁香聞言,陷入思索。

        東石看向她,猶豫道:「所以,妳作何打算呢?」

        「明日…我想再去這些私畫署問問。」

        「我陪妳去。」

        「讓我自己去吧,東石哥。」丁香抬眼,眸中帶著堅定,「全老爹身體不適,一個人看著酒肆太辛苦了。再說,這是我自己想要面對解決的問題。」

        「可是-」

        「就讓她自己去吧。路不遠,平壤府治安也不壞,無妨的。」看出丁香心中所思所想,全老爹示意東石別再說了。

        望著丁香堅決的神情,縱然再想多幫她些什麼,東石也只能選擇不說。看來,丁香與檀園先生要找的人,應該就是她的戀人。他畢竟是太晚出現的那個;希望丁香過得好,希望丁香過得快樂,希望丁香能一直擁有美麗而撼動人心的微笑,他終究只能選擇退後一步,當一個沉默的守護者,守護著她直到她擁有想要的幸福-縱使那畫面可能讓他心碎,他也願意。



        從全家酒肆出發,丁香先是造訪了城南柳老爺,再往東去城東朴老爺的私畫署,不過門僮的回覆依舊讓人失望。往城中走去,剩下最後一間私畫署了,如果還是問不到……她搖搖頭,不願多想這個可能性。

        迎面而來,一個女孩吸引了丁香的注意:女孩身著中人服飾,從衣著用料看來,應該是好人家的女兒,但奇怪的是,女孩沒有依規定戴著出門應該配戴的氈帽。城中果真無奇不有呀!不過丁香只是奇怪著,並不在意。崔府大門就在眼前了,還是快些去問個明白才是。錯身而過之際,女孩看了她一眼,她沒發現。

        「請問,崔府的私畫署,可有一個新來的畫工,姓申,名叫潤福的?」行至崔府門口,丁香叫住一個門僮問道。

        「申…潤福?妳是說,申潤福嗎?」

        「是的。私畫署裡,有這個人吧?」

        「這名字怎麼聽來那麼耳熟……啊!申潤福,不就是那大名鼎鼎的蕙園先生嗎?」那門僮搔首弄耳想了半天,突然靈光乍現,「可是,咱們私畫署裡,可沒有這一號人物啊!」

        「真的沒有嗎?或是,有沒有一個個子不高,看起來很瘦,眉毛又黑又濃的年輕畫工呢?」

        「沒有哩。私畫署裡已經好一陣子沒有收新的畫工了,所以沒有妳要找的人啊!而且,如果蕙園先生就在私畫署裡,怎麼可能無人知曉?姑娘您還是請回吧。」

        連這裡…也沒有嗎?丁香轉身,禁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打擊,頹喪著雙肩,邁不開回去的步伐。畫工郎到底藏在這世間的何處?為什麼始終差了那麼一步呢?

        「我說小姐啊!妳怎麼又這樣跑出去了,也不戴個氈帽!瞧瞧瞧,妳頭上這是什麼呀?好好的髮髻髮叉妳不用,怎麼偏要在頭上插枝毛筆?這像話嗎?」

        背後崔府門裡傳來一陣又急又快的女聲,讓丁香回頭。

        「唉,李執事,您別嚷嚷,我這不就回來了嗎!不過在附近走走,別那麼計較嘛!」女孩聲音裡帶著撒嬌與討好。

        那不就是…剛剛與她擦肩的女孩嗎?原來,是崔府的千金啊!不過這崔府千金看來很是調皮,竟然把毛筆當成髮飾來使用……毛筆?她朝女孩髮間看去,果然看到一枝頗為顯眼的白毫小楷。

        她為女孩俏皮的舉動失笑,忽然想起記憶裡,好像也有一個人曾經這麼做過。是什麼時候呢?好像是,端午那天吧,好久好久的以前啊,那個人為了畫畫騙了別的女子衣服,來到九川谷,掐細著聲音跟她裝模作樣的對話,那景象忽然變得好清晰。那人以為她沒發覺,卻不知用來代替髮飾、插在髮間的毛筆早就洩露了一切……等等,為什麼女孩頭上的小楷越看越覺得眼熟?丁香定睛一瞧,那不是、那不是畫工郎鍾愛的白毫小楷嗎?為什麼,會在崔府千金的那兒?

        像是感覺到她的注視,女孩打量她一眼。但是,就當她要開口叫住女孩,女孩早先一步被李執事拽回府裡,她想追上去,卻被門僮給制止,只能眼睜睜看著謎團一個又一個的出現,卻不知如何解決。



        坐在酒肆灶前,丁香一臉心不在焉。向全老爹與東石哥說了尋覓結果,但她略去女孩那一段。回來的路上,她不斷思索:如果畫工郎有意躲避,那無論她怎麼詢問,肯定都不會有結果。但是,在崔府見到的那女孩,一定是重重迷霧中的重要線索。女孩擁有畫工郎心愛的毛筆,證明女孩肯定見過畫工郎,而且能得到那枝筆,代表女孩與畫工郎之間不只是泛泛之交。這麼說來,畫工郎真的極有可能躲在崔府裡,只是這件事非常隱密,所以門僮不肯透露;或是,連門僮也不知道。所以,如果要打聽畫工郎的下落,一定得從女孩那裡問起。然而,如果女孩是崔府千金,又要怎樣才能見得到?想到這,丁香陷入憂愁,恍惚間連酒肆來了客人也未曾留意。

        「我說,這位姑娘,請給我打一碗酒。」

        客人再三的催請,丁香才如大夢初醒,趕忙打開酒甕蓋子,盛了一碗酒,正要交給眼前來客,卻赫然大驚-站在灶前的客人,不就是她方才心心念念的那女孩嗎?

        女孩接過酒碗,到一旁坐著,眼神卻不停覷向她。

        丁香腦中思緒飛快轉著:應該要怎麼開口,才能向女孩攀談,問出她想要的消息?從早上的經驗看來,決不能單刀直入的發問,一定得要旁敲側擊才是。

        正當她這麼想著,無奈來打酒的客人突然像是約好了似的,一個一個接踵而來。丁香心裡暗暗叫急,這麼好的機會,可不能讓它從眼前溜走啊!打酒的同時,她頻頻看向女孩,眼見女孩也不時望著她,丁香心裡覺得奇怪,卻來不及多想。心裡只是不住企盼:求上天幫幫忙,別讓畫工郎的音訊再一次消失她眼際。

        好不容易得了清閒,丁香看似無意的朝女孩走去。看見女孩髮間依舊插著那枝畫工郎的小楷,忽地她心生一計。

        「這位姑娘,隆冬天寒,只喝一碗濁酒,對胃腸很是不好啊。要不要配一點拌菜呢?」

        見她主動開口,女孩也不覺冒失,面露開心的點點頭:「好啊,不過,可以再給我一碗酒嗎?這麼醇厚的濁酒,很是夠味呢。」

        眼看搭話成功,丁香走向後屋低語幾句,請東石幫忙顧著酒肆後,便端來幾道小菜與酒碗。

        「請嚐嚐。」丁香放下酒菜後,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停頓了一會兒接著笑道,「姑娘是個愛畫的人吧?連出門都不忘把畫筆帶在身上。」

        女孩聽了,不好意思的摸摸頭上的毛筆:「喔,這個啊,嘿嘿。」

        「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她也同妳一樣會把毛筆當作髮飾,盤在頭上呢。」丁香順勢拉開長椅,「我可以坐這兒吧?」

        「可以啊、可以啊!」女孩不以為忤,倒是非常歡迎,「妳那個朋友,都畫些什麼畫?」

        「嗯,比起南宗畫派,她更喜歡風俗畫。說起這個真不好意思,但現今而言,畫壇的風尚正是風俗畫呀!」

        聽丁香說起風俗畫,女孩眼睛一亮:「我也喜歡風俗畫!南宗畫派那種文人畫太過死板了,依照通略法論畫,非得從松木、山水、臉龐、人物、花草依序評分,缺一不可。可是,這樣不就扼殺了繪畫的創意嗎?所以我覺得,還是講究人與人之間情感流動的風俗畫好些。」

        眼看女孩被勾起了興趣,她猜得沒錯,用畫來製造話題的確是好方法。丁香不動聲色的繼續說:「不過,現在流行的風俗畫家中,也各有不同風格。比如檀園與蕙園,妳比較喜歡誰的畫作呢?」

        「當然是蕙園啊!檀園的畫雖然能清晰的表露出人間五感,充滿氣味溫度顏色聲響的流動。但比起來,蕙園畫作中細膩的人物感情與表現手法,還有蘊藏在畫作中的故事與情意,才更迷人不是嗎!那麼姊姊妳呢?蕙園與檀園,妳比較喜歡誰?」

        「我自然是喜歡蕙園的。」丁香斂眉,話鋒一轉,「說到這個,妳聽過當今平壤畫市裡頭,聲名大噪的那兩幅畫嗎?就是很像蕙園畫作的那兩幅畫。」

        「噢,是〈年少踏青〉與〈紅樓待酒〉嗎?」說到這兩幅畫,女孩變得欲言又止。

        丁香明白問話不能躁進,於是換了說法:「那兩幅畫,真的很像已經消失的蕙園手筆。不過比起來,蕙園的畫還是略勝一籌啊!我想,當今畫壇,應該再沒有人能出其右了。所以世人說那兩幅畫可能是出自蕙園,我倒覺得以蕙園的才華,決不僅限於此吧!」

        女孩聽丁香這麼說,微微皺眉,像是在思索什麼,想說又不知該不該說。

        「或者,妳還沒看過那兩幅畫吧?」見女孩不答腔,丁香心裡有些忐忑,但仍是繼續問道。

        「我看過啊!」女孩急急澄清,「不過,妳為什麼會覺得那兩幅畫比蕙園畫作差呢?在我看來,簡直一模一樣呢!」

        這女孩,正是崔秀荷。早先在崔府門前與丁香擦肩而過,她就發現這女子正是申兄無緣的戀人,於是她偷偷摸摸的跟在一旁,聽丁香與門僮的對話。沒想到,丁香竟是來找申兄的!這可奇怪了,不是聽申兄說丁香已經要嫁人了嗎?怎麼這會兒又來尋申兄。那時丁香沒問到結果,失落的轉過身去,她還以為差點被發現了,趕忙躲進崔府,不巧被李執事逮個正著,她回頭一看,發現丁香也在看她,她急忙跟著李執事進門,深怕丁香認出她就是之前那個砸破酒瓶的輕薄少年。

        正要從庭院回屋,眼見申兄站在轉角一臉鐵青,兀自說著「她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她不明白申兄所言,正要問他是在說些什麼,突然想起方才門外發生的事-申兄一定是看到他的戀人了!不過,這又是在演哪一齣?申兄的戀人知道了申兄就在崔府卻尋覓未果;申兄看見無緣戀人跑來崔府找人,卻躲著不見面然後露出悲傷神情……這看得她好是迷惘又充滿好奇啊!正巧今日不用學畫,秀荷覷著門外沒人,打算身著女裝再去一次全家酒肆探個端倪。沒想到這個冰山美人對年輕男子冷酷,卻對女子裝扮的她很是友善哪!而且一開口就提到畫作,真是正中她下懷。

        不過,為什麼這位姊姊卻說,那兩幅畫作不如蕙園作品?明明是蕙園的戀人不是嗎?怎麼就看不出來那是蕙園畫作啊!但是,知曉一切的她又不知該怎麼說,總不能讓她劈頭就道:「姊姊妳錯了,那怎麼會不如蕙園作品,根本就是蕙園本人畫的呀!」申兄躲避的行為,明擺著不想見這位姊姊,總不能讓她在這兒胡亂牽線。可是,談起她喜愛的畫作,她又忍不住想把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這可怎生是好?

        「這我也說不上來,就是一種感覺吧。總覺得那兩幅畫不如蕙園之前的畫作來得有故事。」

        「不是這樣的,這兩幅畫的故事可多著呢!」

        「哦,怎麼說?」

        「比如〈年少踏青〉,畫中不僅顯示了兩間不同教坊女子的爭妍鬥豔,還透露出中間那女子正是畫者注視的對象。又如〈紅樓待酒〉,描寫了酒肆之中的真實情景,而且左側那躲在一旁的女子,除了帶來畫面的流動感,還顯示出她的窺伺,好像她正是酒肆女子正在等待的人。姊姊妳說,這不是極有故事性嗎?跟其他的蕙園畫作比起來,毫不遜色呢,而且這兩幅畫跟蕙園畫作的主題也很像,都是以女子為畫幅主角。在我看來,這位畫師的功力,實在不容小覷!」

        女孩維護畫者的言論,透露出女孩知道畫者就是誰的端倪-如果女孩非常喜歡蕙園,又為什麼對那兩幅畫的畫者有極高的評價、不容人說其不如一代畫師蕙園?這其中只有一個解釋:畫者就是蕙園本人。

        想到這點,丁香心中一陣激盪-終於,她朝向迷霧走去,就快要看到光明。

        「妳說得沒錯。啊,聊了那麼久,都還沒問問該怎麼稱呼妳呢?」

        「我姓崔,叫我秀荷就可以了。」女孩說著,突然抬頭看了看天色,面色一變,「唉呀,都這麼晚了!我得趕緊回去,免得哥哥發現我在外頭遊蕩,又要罵我!」

        看著秀荷掏出錢袋付帳,丁香一急-決不能讓這靠近畫工郎的唯一機會再度消逝,趕忙叫住秀荷:「秀荷-我可以這樣叫妳吧?今日能與妳論畫,真是開心。我在這小村落待了一陣,都沒能遇到這樣的朋友。不知日後,還有沒有與妳相見的機會?」

        「能與姊姊相談甚歡,我也很是歡喜。實在是今天已經太晚了,無法久留。不過,我明日還會再來的。對了,不知姊姊芳名為何?」

        「我叫丁香。」

        送走了秀荷,丁香望著對街方向,不住思索。



        隔日下午,秀荷果然依約前來。她們就著蕙園的畫及〈年少踏青〉、〈紅樓待酒〉又談了許多。丁香狀似無意地問起那枝筆的由來,秀荷因著與她親近,毫無防備的說,那是她的老師送的。丁香進一步追問關於老師的一切,秀荷一時歡喜,終於還是說溜嘴-那兩幅畫其實是她的老師所畫,但老師姓什名誰,秀荷總是不肯透露。但是,對丁香而言,這就夠了。秀荷臨走前,說她這幾日有事,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再來探望丁香。

        丁香笑著與她道別後,東石哥走了過來。他說過幾天他與全老爹必須前往黃海道一趟,因為黃海道一個很親近的親戚病重了,非去探望不可。酒肆得歇業好些日子,丁香一個人在家全老爹不放心,要丁香那十幾日去隔壁朴大娘家暫住。丁香稱是,一邊想著秀荷,想著畫工郎,想著全家酒肆有一陣子不開業……忽然間,她想到了一個方法,一個與命運、與感情賭一把的方法;也許可能輸盡一切,但是現在的她,還有什麼好失去的?她回房看向錦囊裡包住的破碎玉蝴蝶,決心這麼做。



        數日後,正是全老爹與東石哥前往黃海道的日子,東石哥上街去採買些還未補齊的物品,全老爹在後頭收拾行囊。丁香在前屋整理酒肆鋪子,不開店的日子,得要把酒灶與酒甕先收好才行。

        這時,前方傳來一個聲音:「姊姊,妳、妳這是要去哪裡呀?不開店了嗎?」

        丁香抬頭望去,竟是秀荷。沒想到秀荷選了這個時間前來,這可跟她原先的計畫有些不符啊!不過,她轉向四周望了望,正好一旁都沒人,於是她放下手中器具,走向秀荷。

        「唉,妳來得正好,我原本還愁著要怎麼跟妳說呢。」

        「說…說什麼啊?」眼看丁香正在收拾賣酒器具,該不會…秀荷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

        「是這樣的,我們要搬走了。那天妳走了之後一直沒來,我又不知如何聯繫妳。唉,難得與妳相談甚歡啊,可這人與人的緣分,總是如漂萍般難捉摸。」

        「怎麼會這麼突然?」秀荷聽了,心中驚慌,「那,這酒肆也要收掉了嗎?搬走要搬去哪兒?以後還回不回來?」

        「全老爹身體不好,我們這趟往南方走,可能從此就不回來了。」

        後屋突然傳來全老爹的叫喚聲,為了避免露餡兒,丁香向著六神無主的秀荷道:「不多說了,全老爹在喚我,我們還得收拾行囊呢,下午就要走了。這樣吧,等我到了南方,有機會再給妳寫信。妳家在哪兒呢?」

        「城中崔氏商團。」

        丁香眼看計謀成功,按下過快心跳,柔聲道:「妳先回去吧,以後有機會回來,我會去看妳的。」



        秀荷聽了,只得轉身回去。這該怎麼辦啊?怎麼好端端的,就要走了呢?那麼,丁香姊姊這一走,申兄豈不永遠都見不到她了?可是,申兄明明一直思念著丁香的呀!想到這裡,秀荷面色一變,也不管身著女裝,立刻往來時路狂奔起來。



──

備註:

1
、小崔的畫作監董依舊是胡謅的,沒有那幅畫的存在。

2
、朝鮮時代規定一般良家婦女得要戴著氈帽才能出門。一般中人以上男子戴的帽子叫作紗帽。
2009/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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