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令我感動的，終究是那種恆常的、綿延而相互依存的、含蓄的情感。這也是為什麼，這麼久以來我從未能忘懷《自梳》的緣故。
我先遇見的《自梳》，是它的原著小說，看了數次又數次的幾年以後，才真正看到了電影。是張之亮的作品，劉嘉玲飾演玉環，楊采妮飾演意歡，李綺虹飾演家慧，故事採今昔交錯的手法，敘述九十年代和三十年代的幾段愛情故事。意歡家貧，父親欲將她嫁給債主抵債，意歡為了逃避這樣的命運，選擇自梳（自梳是民初時代廣東珠江三角洲一帶，部分女性為了抗拒命運而採取的抵抗舉止，她們在姑婆屋裡眾人見證下，由年長的自梳女將其頭髮梳起宛如已婚婦人，發誓終生不嫁，堅守清白，這樣家中父兄就不可再迫其嫁人。自梳女須守貞，但是中國人留後的觀念使然，有些小有積蓄的自梳女會形式上的花錢買個老公嫁給他，日後老公妾室生的孩子必須奉其為大娘，在其往生後永遠的供奉她的牌位，這就叫「買門口」。其他更多相關的消息在網路上都找得到，我就不再贅述），但父親跟債主並不放過她，此時，路過的玉環扔了一串錢給債主，解了意歡的圍。
原來玉環是紅牌歌女，也是意歡工作的絲廠老闆陳耀宗的新歡及日後的八姨太。一日玉環與耀宗來絲廠，碰到耀宗七個妻妾來找碴，意歡本著報恩的心態替玉環擋了一巴掌，也開啟二人之間的友情。自梳女們對於清白的看重，使得她們對於意歡與玉環的友好頗有微詞，但是這並不影響二人情誼。某天耀宗與玉環意歡前往一軍官家中談絲綢生意，二世祖耀宗為求生意談成，狠心將玉環留下與軍官陪睡。意歡被趕出軍官府邸，但卻在門外冒著雨痴等玉環，一日一夜過去，玉環狼狽的走出門外，看見發抖蹲著的意歡，此時被耀宗背叛傷害的心彷彿並沒有全然死去，遂用著僅存的驕傲帶著意歡回到陳家，拿了能供她下半輩子安逸生活的一筆錢，毅然決然離開。到了意歡住處，卸下衣衫的玉環露出一片片怵目驚心的齒痕與傷痕，意歡拿著羽毛沾上藥水替她上藥，擦著擦著，就心疼的落下了眼淚，那眼淚滴在玉環的背上，卻也溫暖了玉環的心房。
姑婆屋裡有個男人婆似的自梳女阿煥，攢了一筆錢向一貧家買了門口，形式上的婚禮還是得舉辦，於是找意歡當陪嫁。為了以防清白遭玷，阿煥全身的衣服都縫上了緊密的線口，意歡身上的頸喉釦則由玉環密密的縫實了。到了阿煥名義上的夫家，意歡才愕然發現，新郎是她青梅竹馬、深深愛著的初戀情人旺成。當晚新郎的朋友喝醉了來鬧洞房，然意歡和旺成只是恍若未覺的望著彼此，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深夜起身，意歡見到在門外站著的旺成，終於抵不過心中的呼喚與渴望，與旺成見面，一個親吻點燃一場纏綿，意歡豁了出去，不想憶起自己自梳女的身分。
回去以後，意歡對著鏡子恍惚的想著旺成的每一個撫觸，想著想著出了神，沒發現一旁冷眼的玉環。玉環發現她替意歡縫的釦子被人扯得脫落了，追問之下，意歡說出了實情：「我不管，我愛他！」「…那我怎麼辦？」玉環愣著這樣問。「那妳就祝福我囉！」意歡沒察覺她的不對勁，兀自喜悅的回答。這句話傷害了玉環，彷彿想證明什麼，她突然捧起意歡的臉龐，親吻著兩頰，然後是唇。意歡駭然的推開她，玉環也傻住了，不知道剛剛自己做了什麼。意歡瞬間明白了，但她不能接受，無法接受女人之間會有愛的可能。玉環走近她，希望得到她的接納，意歡卻避開了，像避開瘟神，玉環心痛了裂了碎了：「我以為，只有男人會令我失望，原來…」原來女人也一樣。沒有說出口的話語，跟著玉環的腳步一起離開了意歡房裡，徒留意歡一人面對一室空寂切切哀哭，哭些什麼，此時的意歡卻不明白。
一年過去，玉環整整一年沒見到意歡，她讓自己半醉半醒的活在世上，也許清醒只是折磨，也許夢裡…還能見到那苦苦想念的身影。這廂的意歡與旺成維持著一個月見面兩次的地下情，沒想到後來意歡卻懷孕了，旺成知道了此事，沒有欣喜沒有擔當，不願意給意歡承諾帶意歡遠走高飛，卻在乎著他家的破魚塘，不願在亂世離鄉背井一無所有。意歡心涼了，決定一個人把孩子拿掉，於是她在半夜的浴室裡拿著幼鐵枝以古法墮胎，沒想到卻失血過多慘白著臉暈厥。阿煥發現了以後，基於姊妹之情，不願意讓意歡背負其他自梳女與社會的指責，帶著意歡來到玉環家。玉環開了門，見到草蓆裡意歡白得嚇人的臉孔，趕忙把她送到城裡的醫院，散盡家財拚命輸血又動了幾次手術，才把意歡的命救回來。
醒過來的意歡並不感激玉環，卻纏著玉環要她一再寫信給旺成，讓旺成來接她。玉環拗不過意歡，拿出旺成早早就回了的拒絕信。意歡最終的盼望落空了，像是癲了一般把信撕碎往嘴裡塞，玉環一驚，趕忙搶信，卻沒防到一旁的水果刀，意歡拿了刀子就要往手上割，玉環氣得一把搶過刀刃，痛罵意歡怎地如此不尊重生命，她的命是玉環多用力才搶回來的，「妳有沒有想過我？」玉環痛心的這樣問。走出房門，玉環才發現她的左手掌被刀刃劃了又深又長的一刀，就像是意歡親手劃在她心上的一樣。血不停流瀉，玉環也不管，只望著遠方夕陽。這時，一個身影挨近她身旁坐下，拿起手帕包紮她左手的傷，是意歡。意歡握著玉環的手，突然發現自己開始害怕，害怕失去玉環。兩人沒有說話，只是這樣坐著。生逢亂世，這樣的倚靠多麼難得，是用多少等待多少眼淚多少心碎多少領悟，才換來這樣靜靜的挨坐在一塊，坐在那個讓妳安心的人身旁。玉環決定不去想明天，就這樣過日子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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