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週年，爸爸離開的第七年。
今日凌晨還未睡時，在廣播裡聽到邰正宵的「想你想得好孤寂」：“我想你想得好孤
寂，我想你想得好痛心，向天大聲喊愛你。恨我說出口的不到愛的萬分之一，到如今還能
說給誰聽？我想你想得好孤寂，我想你想得好痛心，向著遠方喊愛你。深深愛一個人根本
不該苦苦壓抑，一點遲疑，一生的悲淒。”原本手裡還拿著未央歌笑著閱讀的，這刻卻用
力閉上眼睛，淚漫流。因為，這是爸爸最愛的其中一首歌。
其實日子好過也是過，難過也是過，平常我都這樣安慰自己：有一些不能控制的事，
都是老天給的命；我們現在走的路過的生活，其實都是上帝最好的安排。所以我一直是個
開心的人的，很少會在那裡想東想西；與其抱怨失去的，倒不如想想我擁有的，比起雙親
都在但活得無比淒涼的表弟，我往往都覺得自己在天堂，這一切多麼應該珍惜。
可是今天不一樣。七年前的今天早晨，我和妹妹在睡夢中被嬸嬸慌忙叫醒，說爸爸真
的不行了，要我們趕過去見他最後一面。我現在已經記不得當時趕去赴一場傷心訣別畫面
的心情了，可是我還記得幾個片段：父親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身上插著許多管子，維
持生命的儀器還在滴滴滴的響著；牧師為父親禱告完，醫護人員將那些管線拔掉後，他眼
角落下的淚水，還有越來越微弱、乃至於停止的心跳儀聲；父親逐漸蒼白的臉以及漸漸失
溫的手，他的弟弟們在旁邊哭著，阿媽也哭著，媽媽也哭著，所有人都哭著，我也是，但
其實這不是我最傷心的哭泣，因為在出事那天我就已經哭得聲嘶力竭，而這時我僅是流著
淚水，幫忙處理一些後事。最令我受不了的，其實都不是以上這些，而是爸爸過世後，他
的遺體給我的震驚：一是從醫院載到殯儀館時，殯葬人員從遺體袋將父親搬運出時，父親
滿嘴滿臉是血的樣子。他們說那是因為人剛過世，血還沒冷卻僵硬，經過車子的震動，血
管被震破造成的。站在理性的角度我是相信的，可是那一幕，卻讓我淚眼迷濛中，多了更
多的心碎。我好想過去拿張紙幫他拭去那些大量的血污，好想拍拍他告訴他這些再也不能
使他疼痛。可是我沒有，因為那時候的我太脆弱，絲毫不敢相信，那動也不動，已經冰涼
的軀體，竟然是從小到大最疼愛我、最幽默風趣、最無病無痛的爸爸。那不到一分鐘的一
眼，常常讓我在多年以後，依舊無法承受。另一個，則是出殯那天，瞻仰父親的遺容。那
些曾經髒污父親的血垢已經被擦掉，他看起來面容安祥的躺在棺木裡，好像沒有任何痛苦
，兩頰甚至畫上了腮紅。但是令我難以接受的是，此刻的父親，真的就像是一具屍體了。
就算塗了粉上了妝依然掩飾不了的死氣沉沉，他曾經高挺的鼻子這時已經塌了一邊。我不
敢多看，匆匆離開，卻又在往火化遺體的路上，戀戀不捨的望著已經釘牢的棺材，想碰一
下卻始終沒碰。然後，他就變成一壇骨灰；然後，在學理上這個人再也不存在了；然後，
我從此再沒見過他，沒再聽見他喚我的聲音，對著空氣中喊“爸爸”也沒人回應。七年前
的今天我失去了我的爸爸，以至於此後的每年今天，我都惶惶若有所失，笑著也覺哀戚。
應該是因為聽見朋友要趁她爸爸赴外出差時，順便帶禮物回來吧，又勾動了我一些快
要忘記的回憶：小時候爸爸常常出差，其實我很喜歡他出差，因為他每次都會帶禮物回來
。而且我印象中很深刻的一幕是，有一次爸爸早歸反倒是媽媽去應酬，爸爸負責照顧我和
妹妹睡覺。可是爸爸只讓我們進房間以後他就躺在房間熟睡了，怎麼喚也喚不醒。可是我
和妹妹從小就習慣被媽媽哄睡的，在孩童容易脆弱的夜間，媽媽不在，越想越害怕，兩姊
妹就抱著頭嗚嗚的哭了。等媽媽一進門，馬上就從房裡衝出門外抱著媽媽的大腿。那時候
我真切的覺得，我寧願是爸爸常常不在家，也不要媽媽離開我們一分一秒。可是爸爸出差
的時候，我還是真的很想念他。每次他回來，才剛進家門口呢，就開始掏起行李，拿出他
忙碌之餘，順便採購的我們的禮物。我最記得的是他帶回來的模型車。那時候不知為何我
超級喜歡模型車，當爸爸從外國打電話回來問我們要什麼禮物的時候，我就說我要模型車
。爸爸一聽到這個要求，顯然有些為難，畢竟他是去工作，況且他好像也沒有沉迷過模型
車，總之我似乎提出了無理的要求。可是他還是帶回來了。在客廳裡他迫不及待的從行李
中拿出禮物要現寶，可是當他看到那兩台車已經被壓得有點變形，甚至有一台前頭的擋風
玻璃都已經掉了，他的表情非常懊惱，是那種對孩子感到不好意思的懊惱。當時的我雖然
也有些失望，可還是歡欣鼓舞的接過去了。直到現在，爸爸不在了，那台模型車依舊躺在
我的桌上，擋風玻璃也仍舊要掉不掉的，而我還是清楚的記得父親懊惱的表情，並且因此
感到微微的心疼。其他還有一些娃娃、橡皮擦（我兒時最愛的收藏）等禮物，大部分都還
留著，像是留著那從未因他過世而乾涸的、爸爸疼愛女兒的心意。
走筆至此，其實不太願意走向哀傷的，因為我記憶裡的爸爸，永遠都有著那爽朗的笑
容。如果說像電影「星願」（任賢齊 張柏芝主演）說的，人到世間來是為了學習修行，
離開了，也只是到另一個星球或另一個世界，進行他靈魂另一個層次的修行學習，那麼我
相信，我爸爸可能也正在另一個地方學習著。而今天，十月八號，就是他完成他在人間旅
程的日子，在社會中人們會稱之為忌日，但我更希望稱它為紀念日。
七年了，紀念日快樂，我的爸爸。你要在另一個地方好好學習喔，不用擔心我們，我
和其他家人們會永遠懷念著你，也會認認真真的進行我們在這人間的旅程。
2004/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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