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的場景也是接續上一段的~





        「行首大人,您一定要帶領崔氏度過這次的危機!」另一個銀髮老翁也發聲,「高氏那種唯利是圖、仗勢欺人的商團,要是壟斷了平安道商界,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無上禍患哪!這些年來要不是崔氏商團秉持著一貫的商道原則,咱們這些小商販子,又哪能在這個大商團四處兼併的世道,苟且圖一口飯吃!少了您與崔氏這樣寬仁為懷的商團,平安道商界一定會陷入混亂的。所以儘管羞愧至極,我等還是想來表達對於崔氏的心意。」

        「各位的好意,崔某心領了,可是這些錢,崔某不能收,請拿回去吧。」

        「行首大人,您還是不能原諒我們嗎?」

        「不是的。」崔世景微笑,笑意帶著感慨與蒼涼,「這些錢,並不能解決崔氏此番的危機,可是這筆錢對各位來說,卻是賴以維生的巨大數目。關於蒸包房的事,我與眾執事們已在商討對策。崔某會把各位對崔氏的好意放在心上的,不過,還是請各位把錢收回去。」

        由於崔世景堅決婉拒,眾人只好拿回包袱,再三表達歉意之後,才哄然離去。

        在旁邊看著這一切發展的秀桓內心大受震撼:跟在父親身邊經商多年,如今他才明白,父親那些個被人取笑的無謂舉動,是多麼珍貴的堅持。若不是父親發展崔氏的同時,一邊又扶助那些小商人起家,讓無所依靠、沒有勢力背景的弱勢人們也能憑著一己之力,養活一家老小,那麼今日崔氏陷入困境時,就不會有這些真摯的回饋。銀髮老翁說得沒錯,父親經營崔氏的信念才是對的,崔氏存在的意義不僅是為了商團所有人,還包括整個平安道商界。這樣的信念應該要維持下去,不能讓貪得無厭的商賈,輕易毀了這一切。

        儘管無法剪除心中劇痛,握著拳頭,秀桓終究做了決定。



        「聽說,崔氏商團好像遭遇了極大的困境呢。」一整天眼見整個崔府人來人往,個個神色倉皇,打聽之後,丁香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是呀,除卻崔少爺要迎娶具府千金的事,商團最近好像接二連三的產生了震盪。看來,只要人活於世,免不了就會有煩惱。」潤福應和著,想著近來神色憔悴的秀荷,很是憂心。

        「畫工郎,不如…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吧?無論待了多久,我還是不能習慣平安道的寒冷。」總覺得待在崔府不是長久之計。她只想和畫工郎相守一生,平靜的過日子,眼看崔府的動盪逐漸蔓延,她好怕有一天她與畫工郎又要因此分開。

        「妳說離開嗎?」聽著丁香話語,潤福輕蹙眉心,「我何嘗不想離開,可是,想起秀荷……唉。」

        「說的也是。如果不是秀荷,我與畫工郎豈有今日?眼看她這麼難過,我們若要在此時離她而去,好像太不近人情。」憶起秀荷的坎坷情路,丁香也不免嘆息。兩人對彼此都有情意-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這是多不容易的事?命運卻讓他們無法相守,怎麼會這樣?「我說,看是到哪兒走走也好,畫畫也好,畫工郎晚點去陪陪她吧。」

        潤福頷首,沒有再接續討論是否離開的話題。



        午後和父親才談論到一半,隨即被商團事務打斷。秀荷在家中坐立難安-商團到底怎麼了?父親什麼都不跟她說,卻又急急安排哥哥迎娶具希真,是不是因為崔氏出事了,才這麼著急?

        想到哥哥,心裡又是一陣酸楚。不是說好,放榜以後要給她答覆?哥哥說過的話,都忘記了嗎?送給她作為落款的玉石,她一直捨不得拿去刻字,總覺得那是哥哥的心意,不敢損傷分毫。那天在安國寺給她的髮帶,紅金相間的顏色好美麗,可是害怕褪色,她把它仔細的收藏在盒子裡,偶爾才拿出來把玩。儘管他沒有明確說過什麼,可她確定哥哥對她是有情的,只是,她想聽哥哥親口說。

        然而,自從那夜爹宣布了哥哥與具府的親事後,哥哥就只是用飽含歉意的神情望著她說,再給他一點時間。他難道不懂,她一個人跟命運孤軍奮戰,已經覺得好累好累了?就不能說一句她想聽的、他也想同她一起的真心話嗎?

        不管怎麼樣,她今天一定要向哥哥問個明白-對於那樁不情願的親事,哥哥的想法究竟是什麼?對於她,他的想法究竟是什麼?

        一直等到晚膳時間,才看到哥哥與爹一同進門,走進偏廳商議事情。沒辦法再忍耐,她跟著也走入偏廳,引來兩人驚訝的對視。

        「荷兒,妳又有什麼事?吃過飯了沒有?」崔世景的聲線裡盡是疲累。

        「爹,哥哥,今天我一定要把事情說清楚。」秀荷看看父親,又看看哥哥,表情充滿堅決。

        「秀荷,我跟爹還有事要商討,妳-」秀桓說著,眼神卻迴避秀荷注視。

        「最後一次了,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們。」

        長嘆了一口氣,崔世景點點頭:「妳說吧。」

        「爹,不管我怎麼反對,你也一定要讓哥與那位具小姐成親是嗎?」

        崔世景面對秀荷問話,沒有搭腔,只是看向秀桓。

        「哥你呢?難道你也要接受爹這種無理的要求?」見父親沒有答覆,她轉向哥哥,語氣越見激昂,「我知道,商團出事了對吧?可是難道為了商團,你就要聽從爹的,去過著你明明不喜歡的生活、去擁抱沒有感情的女人嗎?」

        「夠了-」

        打斷秀桓話語,她繼續說:「哥不是說,要給我答覆的嗎?到底是什麼?一句話也沒說,你就要我接受這樣的局面?我不能答應,我不同意!怎麼可以這樣?只是為了商團利益,只是為了爹的私心,就要犧牲你跟我的感情!」

        「不要再說了!」他看向秀荷厲聲說著,不讓她再說出任何一句會讓父親傷心的話。

        「為什麼不要再說?你不回答我,爹也搪塞我,究竟要我怎麼辦?」說著說著,眼淚就順著臉龐滑落,「難道你不曉得…難道你不曉得-」

        「要我的回答是不是?」看著秀荷的眼淚他心痛如絞,可他閉上雙眼告訴自己要忍耐,他已經有所選擇了,「我的回答是,我會如期迎娶具希真小姐,就這樣吧。」

        聽聞秀桓決絕語氣,崔世景與秀荷俱都愣住,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桓兒?」

        「哥!」秀荷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你說什麼?」

        「我說,我會娶具小姐做我的妻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千萬個對不起,或許都無法彌補他此刻對秀荷的傷害,但是,他只能在心裡千萬次的道歉。

        看著秀荷定定地望向他,眼神從驚訝、質問、怨恨,到冰冷,然後別過身去,步履恍惚地走出偏廳,他強迫自己不要表露出一絲疼痛的情緒。

        這是他的選擇。愛情與大義之間,他選擇了讓他心愛的人流淚,所以,他不能哭,他哭了只會顯得這一切多麼荒謬可笑、只會顯得他搖擺不定然後讓更多人受累;所以,他只能選擇讓心滴血,然後故作冷靜,然後裝作他不痛,他很好。

        「桓兒,你說的…是真的嗎?」眼見荷兒心碎離去,桓兒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崔世景突然覺得因為自己而讓兒女們心痛,是多麼殘忍。感覺著胸口裡有一股發不出的鬱悶,想要猛烈的狂咳,卻又覺得喘不過氣來。

        「是真的。」秀桓平靜的點點頭。做出了決定-儘管是殘酷的決定,他卻覺得這樣也好,至少,可以斷了秀荷的念頭,一次痛到底,以後就不會再痛了吧?至少,兩個人痛苦卻可以保住更多人的幸福,他這麼做,是對的吧?他語氣平緩而空洞,「晚點我會去向具大人商議借調官方蒸包房的事……」

        偏廳裡,父子二人心不在焉地討論著,絲毫沒注意偏廳之外,有個人影聽聞一切談論之後,悄悄離去。



        夜晚的市集裡依舊人來人往,喧鬧紛紛。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管你遭逢了什麼橫逆、遇見了什麼挫敗,感覺天地崩解了坍塌了毀滅了,可是其他的人們依舊按著他們生活的軌道,照常吃飯,照常歡笑。

        聽從丁香的話,晚膳之後潤福去秀荷房裡找人,驚訝得知了崔少爺的決定。不讓秀荷一個人待在房間垂淚神傷,她硬是藉口說要把伽耶琴拿去市集裡重新安弦,要秀荷跟她一道去。

        而後聽說秀荷沒吃晚飯,她又拉著秀荷去市集裡的小攤,請客吃飯喝酒。吃著熱騰騰的湯飯與酒,秀荷才打破沉默,說出心底深沉的傷心。這一幕好熟悉呀,想起當初丁香嫁入金府那一夜,正是檀園老師拉著她,聽她說話聽她哭泣,不讓她自溺。如今角色易位,換她變成那個聆聽的旁觀者。可她怎麼還是覺得好悲傷?

        當初來到平安道,要不是有秀荷,她一定會陷溺在迷失自我中,良久都無法提起畫筆吧。原本她以為她和丁香今生是無緣了,豈知命運還是把她們牽在一起,所以她一直以為,只要抱持著想到對方身邊的渴望,有情人終能有好結局。

        一路看著秀荷對崔少爺從偷偷喜歡,好不容易走到兩人互有情意,她始終看好兩人,覺得他們肯定會有好結果。誰知道,最後竟然是崔少爺說出他要娶具小姐的決定。站在與秀荷交好的立場,她對崔少爺誠然有些不諒解,可是,跌跌撞撞這些日子,她學習到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何況,崔少爺之前待秀荷的好也是真,那眼底深摯的情意是假不來的。誰都怪不了,最後只好怪罪命運,為什麼總是這樣讓人心痛。

        「好了不要再喝了。」眼看秀荷一杯接一杯,饒是酒量再好,也會醉倒的。

        「難道…我連傷心的權利都沒有嗎?」秀荷悶聲道,不顧潤福阻攔,又喝乾了碗底殘餘的酒。

        原本還想阻止秀荷,但一旁的騷動卻教兩人都停下了動作,只見街上亂成一團,眾人議論紛紛。

        「聽說崔府宅邸不知怎地,突然燒起了熊熊大火呀!」

        「怎麼會有這種事?」

        「我可沒騙你!我剛剛才打從那兒經過呢,崔府西邊的房舍燒成一片火海,那烈焰直衝天際哪!不信你瞧-」話者轉身指向崔府所在方位,只見那方的天空果然隱隱冒著紅光。

        潤福與秀荷一聽,驚訝得非同小可!匆匆付了飯錢,便往崔府狂奔。



        氣喘吁吁回到崔府,才到大門,果見門外聚集了崔府上上下下的老弱,紛亂成一團,個個面色驚恐。而男丁與僕婦們正來來回回、忙進忙出的提水救火。

        本應寧靜闃黑的天空,如今被熊熊火光照得通紅。崔府主宅與東邊房舍還未被火波及,可西邊簷廊處都已燒得塌了。大火吐露著妖豔舌信,毫不留情地摧毀本應堅實的屋頂。火場不時傳來陣陣讓人窒息的濃煙,與木柴燒得霹哩啪啦作響的崩裂聲,間雜以樑柱倒塌的巨大聲音,讓現場眾人不時驚呼。

        「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就著火了?」拉過一旁的老雜工詢問著,秀荷的酒意瞬間被驚醒。

        「小姐!幸好妳不在裡頭呀!唉,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耐不住老者拉拉雜雜的話語,她直接切入核心:「那麼,我爹跟我哥呢?他們在哪裡?」

        老者指向一旁:「在那兒呢,幸好大家都沒事!著火的是西邊房舍,可大部分的人都住在東邊或後屋。只是不知怎地,這火起得又兇又猛,像是有人縱火一般。」

        秀荷望著老者所指的地方,果然看見父親、哥哥與幾個執事面色凝重地在商討事情,從市集裡吊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正要回頭,卻見潤福一臉鐵青。

        「怎麼了?」

        「我…找不到丁香-」潤福用一種秀荷從沒見過的害怕神情,一個字一個字咬牙說著,「西邊房舍,正是我與丁香所住的畫室與寢房啊!」

        一聽到潤福這麼說,秀荷再度跟著緊張,卻還說著安慰的話:「申兄你別急,現下亂成一團,說不定丁香姊姊只是跑去別的地方呢!不如我們分頭找找,等會兒再回這裡?」

        潤福點頭,便離開大門前,四處逡巡。秀荷也抓著一個又一個人,問著有沒有丁香的下落。

        找了好一陣子,還是一無所獲,潤福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大,大到她無法呼吸-丁香,妳在哪裡?妳跑去哪裡了?趕快回來呀!

        忽然,天空降下了罕見的春之雪。雪花飄到潤福臉上,融化成水,她也不覺冰寒。遠遠看著秀荷朝她走來,潤福急忙迎上。

        「怎麼樣,找到她了嗎?」潤福心焦,卻發現秀荷帶來一個年輕男子。

        「成九,你說吧。」秀荷不敢看向潤福,便把身邊雜工裝扮的年輕男子推向潤福面前。

        「那個…方才發現失火時,小的親眼見到申先生的夫人跟著大夥兒一起逃了出來。後來忙著救火,小的也沒多注意,結果,就聽說、就聽說-」成九吞吞吐吐著。

        「聽說什麼你快說啊!」她失態地揪住成九衣領厲聲問著。

        「小的聽人說,夫人好像想起還有什麼東西沒拿,不顧眾人勸阻,又跑回了火場,就再沒出來了……」

        「你說什麼?這不是真的吧!」潤福雙目圓瞠,幾近瘋狂。

        「小的怎敢誆騙先生!」

        潤福聞言,像是洩了氣般垂下肩膀。忽地,她轉過身便往還在冒火的崔府宅邸裡狂奔。

        幸而秀荷與成九眼明手快,牢牢抓住了她不讓她送死。

        「申兄不要這樣!妳現在跑進去也無濟於事啊!」

        「放開我!我說,放開我!」潤福奮力甩動著想掙脫,嘶吼著的哽咽聲音,滿是教人不忍卒睹的悲傷,「丁香她、丁香她還在裡面啊!我要去救她!」



──

備註:

1
、斷在這裡有緊張到吧?本集真是高潮迭起呢。

2
、對於成九稱呼小福為「申先生」,主要是因為小福隱藏蕙園身分住在崔府,崔府上上下下只知道她姓申,是個教畫的老師,而「先生」就是老師的意思,我想大家應該知道。

3
、關於上一集的討論,我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大家都站在大小崔的立場,斥責老崔不管怎麼開脫,還是一個自私的商人。但是我卻覺得,為了兩個人的愛情,不惜要父母傷心、旁人受累(崔氏以現今的眼光而言是個企業,如果企業倒閉,那麼慘的是依賴企業養家活口的所有員工們啊),這不也很自私嗎?除了愛情之外,我貪心地想在風之足跡裡討論其他議題,所以本集裡著重老崔經營崔氏的信念,與崔氏對其他人的意義,為的就是呼應上一集備註表達的,看事情不能只從一個立場切入。(結果主席說,這集的小崔變得有點討厭啊,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嫁人。噗~)
2009/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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