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八千五百字,很有誠意吧!!我並沒有因為週末去玩就放棄了寫稿哩~再次感謝協力編劇的鼎力支持、主席看出我前一千五百字的激越情感XD、獅大王的精彩留言(話說獅大王去北京了連不上無名痞客邦跟雙文會,所以各位無法在本篇看到獅大王精彩萬分的文字金可惜)、小福飯的故事分享,以及其他留言的各位-無法一一謝過實在是因為現在太晚了我暈。



(十一)

        「妳、妳怎麼啦?」看著丁香無聲哭著顫抖的身影,潤福慌了-方才在全家酒肆前的重逢,儘管再激動,丁香也沒有落下一滴眼淚。怎麼這時候,卻哭得這樣哀切、這樣令人心碎?

        丁香微微抬起頭,卻沒有看向潤福,只是讓頰上的淚痕奔流。放下了手邊的布條,她再度揪緊裙襬,緩緩開口:「自從江邊一別後,小女每日依然抱著…還能再見畫工郎一面的希望。就這樣,從秋天,等到了冬天,從紅葉繽紛,等到了天降白雪。每天每天,我都想著,再見畫工郎的時候,該說些什麼?想告訴妳,這些日子我過得很好,請不要擔心。想告訴妳,我每日每夜,都向上天祈求著妳的平安。想告訴妳,以後不管要去哪哩,我都要跟著去……不管會有怎樣的危險,我都不怕;最怕的,只是和妳分離……」

        說到這裡,丁香已經泣不成聲。

        「丁香-」眼見丁香如此,潤福跟著糾結了眉頭。她好像能懂,丁香苦苦等待的心情-從漢陽來平安道的路上,她終於也明白了等待一個人、卻遲遲不得見,是多麼的苦澀。

        丁香搖搖頭,伸手想抹去那止也止不住的淚水:「可是,我等了好久好久,畫工郎一直沒有出現。其實我也知道,很可能…那日的江邊,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妳了。但是,我總覺得,只要懷抱著希望、只要我夠誠心祈求,或許上天聽見了,終究會把妳送來我面前。每一天日落以後,都是我最絕望的時刻。沒有,妳還是沒有來。究竟我能等到什麼時候呢?夜裡我多麼希望,一睡下去,能夠永遠都不要醒,這樣,就可以不用面對等不到妳的失望。」

        說罷,丁香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望向潤福。即使是這樣哭泣著說出內心的感受,也不能確切表達這些日子以來,她被等待與失望撕裂的心。那麼,畫工郎又能明瞭她的心意嗎?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被丁香話語裡哀痛的悲傷感染,潤福清澈的眼眸裡再度蓄積了眼淚。

        「如果畫工郎想要做的事還沒做完,一直待在漢陽,其實這些小女都可以諒解。可是為什麼,畫工郎明明來了平安道,卻又躲著,避不相見?畫市裡的〈年少踏青〉和〈紅樓待酒〉,是畫工郎的作品吧?其實,妳早就來過這裡了對吧?如果…如果畫工郎不願意再見小女,妳可以來跟我說的,我會從此斷了等妳的念頭……」她直直的看向畫工郎,斷斷續續道。

        就算哭泣著,她也有她的自尊心。如果畫工郎決定與她斷了聯繫,那麼即使再疼痛,她也會毅然決然斬斷那些曾經有過的情感與回憶,從此好好生活,不再眷戀。

        眼看丁香誤會,潤福心裡慌亂,雙手握住丁香肩頭,急急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麼樣?」這些日子累積的種種情緒,終於在眼淚與詰問中一次爆發,「不是說過,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我受傷的嗎?明明知道畫工郎就在不遠處,卻怎樣也見不到妳,那種不明不白被放棄的傷痛,妳能明白嗎?」

        放開握著的丁香肩頭,潤福轉而撫向丁香緊抓著裙裾的拳頭,輕柔但堅定的扳開她的掌心,執起她的手貼在自己滿是淚水的面頰。

        就算是吶喊著控訴,丁香對她的姿態依舊那麼溫柔。為什麼,她竟然看不見丁香從不掩飾的情意,反而一再讓丁香傷心又失望?凝視著丁香,潤福沉默了一陣,好不容易停住那洶湧的心酸淚意,她終於開口:「對我來說,妳一直是最珍貴最珍貴的、我恆常放在心上卻無法擁有的人。對不起,想一直對妳好的,但不管怎麼做,都還是傷害了妳…我是不祥的人,跟我在一起的,最後都會被傷害,永福哥也是,檀園老師也是,妳也是。我總覺得,如果我離開,如果妳遇見了更好的人,或許這就是最好的選擇。只是,理智上這樣想著,卻還是壓抑不了想偷偷見妳一面的期盼……聽到妳要走,我什麼都管不了了-那些應該祝妳幸福、希望妳過得好的客套話,全都丟掉吧!我知道這樣很矛盾,也知道這樣很自私、對妳不公平,但是、但是…」話說到這裡,潤福終究還是淚流滿面,「這次不要再離開了,留在我身邊吧!」

        長久以來,這也許就是丁香一直等待期盼的。然而真等到了,怎麼竟是那樣輕飄飄的不真實?畫工郎說了些什麼?那些話語拼湊出了某些她不知道的事-其實,畫工郎跟她一樣,都是自卑的人吧?這段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讓畫工郎從原本自信滿滿的少年,變成這般不相信自己、寧願自己心痛也要一味退讓的人-這段時間以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她真的好想好想知道。

        原本對畫工郎好生氣的-氣畫工郎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決定所有事情,不過問她真正需要什麼。可是現在,從畫工郎的語氣、從畫工郎的眉宇所透露出的訊息,卻教她好心疼。也許,她真的是個沒用的人吧,明明決定不要那麼快心軟的,可是只要看到畫工郎傷心煩惱,就算付出所有、就算會受傷,她也管不了那麼多,只求畫工郎能平安快樂就好。

        噙著眼淚、感受著手心底下畫工郎臉頰冰涼的溫度,沉默了許久,丁香輕輕點了點頭。看著畫工郎有些不可置信、如入夢裡的表情,她笑了,笑著哭了:「好,好…」

        終於聽見幸福的樂歌,潤福也不管現下身在何方、不顧那些她還煩惱糾結著的種種,放下了握在掌心裡丁香的手,傾身上前,緊緊擁抱住她失而復得的珍貴戀人。

        天外依舊靜靜的飄著鵝毛般的白雪,遠處街邊偶有兩三人趕路的說話聲,隔壁湯飯舖裡傳來陣陣的香味。隆冬已過半,北方的天氣依舊嚴寒,方才丁香本要燒柴煮水的,就為了畫工郎,什麼都忘了。此刻,她靜謐的依偎在畫工郎的肩頭-那麼瘦的身子,怎麼竟有那樣令人安心的力量?這一瞬,她依舊不能自已的流著眼淚,淚水在她頰上瞬間冷成幸福的冰凝。那段苦苦的等候,終於換來能在愛人肩頭好好的痛哭一場。一樣是眼淚,卻是截然不同的心情。淚眼矇矓裡,她看著自己吐氣成白煙,白煙之中景物迷濛如夢,可是她倚靠著的畫工郎是那麼溫暖的真實。這次,是真的了吧?如果這是夢,那她再也再也不要醒。

        這氣氛太寧靜,恍惚之間,潤福只聽得見心跳聲音-她的心跳,與丁香的心跳,交織成和緩的頻率,那是最叫她安心的旋律。可以的話,讓她把手臂再收緊一點吧!可以的話,就這樣緊緊相擁,永遠都不要放了好嗎?



        申時將盡,天空早降起雪來,秀荷在畫室裡不住的徘徊。

        忠於自己的心意,她還是選擇告訴申兄,可是,時間都已過去了那麼久,申兄怎麼還沒回來?應該、應該有追到人吧?可是,追到人了以後,又會怎樣?丁香姊姊難道就會捨棄婚約、決定留下來嗎?又或是,兩人見面以後,最後依舊悲苦的分離,申兄受不了打擊,不願回來?最怕的就是晚了一步。唉,她剛剛究竟在做什麼?早一點說的話,不管結果如何,至少她不用覺得歉疚啊!

        其實,真那麼想知道結果,她也可以跟去看看的。但她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那種關鍵時刻,她還是別去湊熱鬧了吧!要不是因為丁香姊姊要走,她是絕對不會跟申兄說,她分明知道丁香姊姊的事兒的。這下可好,事情露了餡兒,不管最後會如何,她這種偷兒似的舉動,一定都會被申兄罵的吧。要是申兄一氣之下,決定也浪跡天涯去,不再教她畫畫了,那該怎生是好?

        想到這裡,秀荷無法再待在畫室裡等待,披上了衣服就要推門出去。不如,去大門口等著吧?無論怎樣,她還是想盡快知道,尋人一事有怎樣的發展。

        還沒走到正廳,她就被來人叫住。

        「秀荷,上哪兒去?」

        才從司譯院回來的崔秀桓拂去衣裘上的雪花,拿下頭上的紗帽,他俊朗的兩頰被冷風凍得通紅。

        「哥,你回來啦,怎麼這麼早?」

        「司譯院裡沒什麼事,剛好下起大雪,怕晚一點道路難行,老師便讓我們先回來。對了,天氣這麼冷,妳要去哪兒?」

        「呵,也沒什麼,就…在庭院裡走走。」秀荷傻笑著。最近哥哥對她說話時,總是和顏悅色地微笑,她覺得好開心哪。

        「是嗎?小心不要著涼了,這種時節生病了最是難受。」秀桓笑道,正要回房,像是想起什麼,又叫住她,「秀荷等等!」

        「有什麼事嗎?」眼看秀桓在衣裘內袋裡翻找著什麼,她出聲詢問。

        秀桓從內袋裡拿出一個小巧的粉色錦囊,小心翼翼的拉開束口上的綿繩,把裡頭的東西倒在手掌上。是一塊玲瓏剔透的玉石:圓柱形的玉石,色澤通透明亮,看起來很是溫潤。特別的是,玉石中心有個水滴狀的痕跡,就像是秋冬之際,還未來得及落下便結凍的樹梢冰滴一般,玉石牢牢包覆住了那紋路痕跡,多麼鬼斧神工的美麗。

        「這給妳。」秀桓把錦囊與玉石都交在秀荷手上,「司譯院裡有個生員的父親遠赴清國任職,回來時總會帶些奇特的東西,要他分送給生員們。我看這玉石很是美麗罕有,便跟他要來了。這玉石很適合妳。妳看,中間那水滴狀的紋路,很獨特吧。第一眼看到,我就想,妳至今還沒有落款,以後需要在畫作上落款時,就拿它去刻妳的名字吧!」

        屏氣凝神接過秀桓遞來的東西,秀荷視若珍寶的凝視又凝視。她不敢大力呼吸,深怕吐出的白煙都會損傷這美麗玉石的一分一毫。

        「哥…」看看手中的美麗,又抬頭看看秀桓望著她寵溺的表情-這一瞬,怎麼會這麼幸福呢?「謝謝,送我這麼好的東西……我會好好珍惜的!」

        「嗯。」秀桓點點頭,「父親不在,今日的晚膳,我們兄妹倆一起吃吧!我先回房去換件衣服,晚點見。」

        目送秀桓離去的挺拔身影,秀荷緊握住手裡的玉石。玉性溫潤,即使天氣凍寒,只要依偎在人身邊,就會帶著溫度。她手中的玉石,彷彿還留著秀桓的氣息,抓緊一點她要再抓緊一點,好把那樣的氣息留在身邊。可是忍不住,想起哥說,那玉石很適合她,秀荷又攤開手掌看了再看-是哥送她的東西呢!她可要好好收藏。



        終於放開了相擁的手,分隔得太久,兩人對於這樣溫馨親密的氣氛,反倒都有點手足無措。端詳著丁香猶自梨花帶淚的面容,潤福左手撫上丁香臉頰,用手指輕輕拭去業已冰涼的水痕。丁香憔悴了,瘦了,眼圈下的暗影教她心疼。可是,卸下琴妓華麗裝扮後的丁香,縱使只是略施脂粉,身著素色布衣,依舊美得讓人心折。

        「就算不穿那些華服了,妳還是那麼美麗。」望向丁香素淨的衣裳,就算褪去所有色彩繽紛的衣飾,丁香依舊是逕自吐露嬌妍的花朵。看著丁香空蕩沒有懸掛著任何飾品的前襟,儘管確定了丁香的心意,她還是想問,「那個…我之前送妳的那、那玉蝴蝶呢?」

        她假意問得不在乎,其實心裡好生緊張。丁香若有所思的望了她一眼,接著便站起身。她以為她又惹惱了丁香,正要撐住傷腳站起來,卻見丁香回頭。

        「別起來,坐著等我。」

        潤福只好聽話的坐在簷下等待。天色暗了一些,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方才跟丁香靠近坐著還不覺得,人一離開了她才感到冷意襲人。潤福瑟縮著身體,不住用雙手搓動雙臂取暖。

        「冷嗎?等一下,我燒點熱水給妳吧。」丁香拿著東西朝她走來,見她一副怕冷樣,心疼怪責,「也不多穿一點衣服,這裡可不是漢陽呀!」

        等待燒柴煮水的時間,丁香把手中的物事交到潤福手上。

        「這是什麼?」

        「妳打開來看看。」

        潤福依言打開錦囊,只見,裡頭是摔得不成形、卻依舊被珍貴收藏著的玉蝴蝶。

        「這-」她疑惑的看向丁香。

        「對我而言,這玉蝴蝶就像畫工郎一樣,不管我去哪裡,不管我是什麼身分-琴妓也好、小妾也好、酒母也好,我都把這玉蝴蝶牢牢佩帶在衣襟前,就好像畫工郎依然在我身邊。這樣的玉蝴蝶,我又怎麼會捨得下它?只是,有一次酒肆來了個醉漢鬧事,拉扯之間,他把這玉蝴蝶給扯下,所以才摔碎了。」丁香伸手握住畫工郎捧著錦囊的手,「玉蝴蝶碎了,沒辦法佩帶了,可我捨不下-畢竟,那是畫工郎送我唯一的東西呀,所以一直收在錦囊裡。心想著,這樣的話,或許我就能離妳不那麼遠。」

        潤福聽了,又是難過,又是感動-原來,這玉蝴蝶竟是她的化身嗎?不過,這樣的丁香真是傻,玉蝴蝶碎成這樣,該怎麼收拾起呢?

        「為了把它們撿起來,妳的手一定都割傷了吧?」

        丁香搖搖頭,笑著沒說什麼。就算她曾經為了玉蝴蝶的碎裂難過,但如今,畫工郎能重回她眼前,那麼,這就夠了。

        柴火在灶裡發出乾裂的聲響,灶上的水甕冒出陣陣白煙,環顧四方,這安靜突然讓潤福想起一件事:「對了,不是說,妳要跟全氏父子一塊兒南下?他們人呢?」

        「他們早已往黃海道出發,我沒有跟去。」

        眼見畫工郎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丁香話鋒一轉:「畫工郎畫的那幅〈紅樓待酒〉,其實,是妳的誤會吧?」

        「我…」連這也被看穿了嗎?丁香曾經說過她能看穿丁香的音律與靈魂,丁香又何嘗不是能穿透畫作、看見她心思的人?既然丁香說過心裡從來只有她一人,那麼,真是她誤會了?想到這裡她有點赧然,好不容易才能開口,「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來平安道的路上,曲曲折折花了許多時間,費了好些功夫我才找到妳-那時候我沒有多想,只是想見妳一面而已。可是在全家酒肆前,卻聽到、卻聽到…妳已有婚約的事。那時候,我突然沒了見妳的勇氣-江邊分別時,我說過了要祝妳幸福的呀!如果妳真的過得好,我何必又來打擾,讓妳為難。」

        「所以,妳就憑這一點,決定一直躲著我嗎?」

        見丁香本已鬆開的眉頭,因為這番話又皺起,潤福趕緊解釋:「不是的!後來,我生了一場病-在黃海道搭船時遇上大風雨,船翻了,那時也病了一場,大概落下了病灶。總之,我在這附近的山上住了幾日養病。病好了之後,我想著,或許是我眼花了?於是想再去看妳一眼,卻又看見…妳與那男子有說有笑,而且,妳身上,沒有帶著我送妳的玉蝴蝶啊……我想,如果妳有了新生活,那也好。可是,我還沒辦法笑著祝福妳一切都好,沒辦法那麼大方,所以我就走了。」

        聽著畫工郎說著這些卑怯的話語,丁香原本要生氣的。可是,看見畫工郎眉宇之間的落寞,她不禁又心疼。那段她先離開的日子裡,畫工郎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才短短一段日子,竟變得那樣退卻?

        「畫工郎記得嗎?我曾經說過,是因為畫工郎的心意,讓我知道,就算卑賤如我,也有被人放在心上珍貴對待的可能。是畫工郎教會我這個道理的,怎麼妳自己反倒退縮、反倒害怕了?」

        丁香的問話,讓潤福啞口無言。她也記得,久遠久遠以前,她是個會不顧一切往前衝的少年。可是,到底命運發生了怎樣的轉變?她不願去想。歡喜的重逢不該讓那些晦澀的思緒打亂,看看後屋庭院裡越積越厚的雪堆,她反問:「怎麼知道…那兩幅畫是我畫的?現在各地的畫市,到處是仿畫,不是嗎?」

        「可是,沒有一幅畫的筆觸,能像妳那樣細膩,」丁香說著,端來盛著熱茶的蒸騰木碗,給潤福握著暖暖手,「更何況,仿畫者都是拚了命的在仿擬那些已經成名的作品,並且假造蕙園落款。畫工郎那兩幅畫,卻沒有任何落款-仿畫者怎麼會畫這種不確定是不是蕙園的作品來販賣?可是,這兩幅畫出現的如此隱密,但是筆觸又那麼像蕙園的畫風,也難怪會引起眾人的注意與揣測。」

        「那麼妳呢?就算世人都揣測,妳又是憑著什麼,如此確定?」喝了一口茶,她看著復又坐下的丁香。

        「畫工郎畫作的主題,一直都有小女,不是嗎?」丁香微微笑了,又像不好意思般的收起了笑容,「〈紅樓待酒〉裡畫的,分明是全家酒肆一景:空間與房舍的擺設、前後屋的隔間,都跟全家酒肆一模一樣。那個屋簷裡的女子,就是我吧?而一旁的庶人,是東石哥。畫者的角度像是從對街窺視,才會畫出這樣的畫面。其實,我一開始也不太能確定,但是看了〈紅樓待酒〉後便覺得,這不是憑空想像的景色,一定是畫者有所聞見,才能畫出來的。而能這樣維妙維肖的表現,並且傳達畫中情意者,除了畫工郎,應該再沒有第二人了。」

        看來,丁香比她想像中的,更加了解她與她的畫呀-如果不是因為心中那股堅定的情意,又怎能有這般細膩的觀察?到底眼前這個女子,還要給她多少次感動?

        「還有,畫作左邊那個窺聽的女子,其實就是畫工郎對嗎?」想起了當時金朝年老爺監董〈月夜密會〉的說法,她不禁憂心,「不過,為什麼這一次,畫工郎也跟繪製〈月夜密會〉一般,要把自己的真實身分暴露於紙上?」

        面對丁香的疑問,潤福聽了,卻是不解的搖頭:「不是呀,那不是我。妳說得沒錯,那一幕的確是真實所見。不過,左邊那個打酒的女子,也是真實存在的。只是,我想在畫作中增添緊張感,所以把她畫成窺探貌,倒不是真的把我自己畫進去。看來,畫作雖然屬於畫者,不過,看在不同人眼裡,同樣的風景倒有不同的故事呀!」

        就著畫,就著東石哥,就著假婚約,她們又說了許多許多。但不知是否潛意識使然,丁香卻選擇略過不提,關於檀園先生曾經來尋過潤福的消息。



        夜裡,烏雲散去,圓圓的滿月高掛天上,放著皎潔的光。

        「哥怎麼這麼好興致,突然想找我小酌一番?」

        晚膳過後,她正要回畫室拿東西,哥卻叫住她,說今夜月色不錯,不如趁著雪停了,一起在庭院裡喝個酒聊聊天吧。

        「父親今天不在,」秀桓拿起酒壺,替秀荷斟一杯酒,「要不然,每個月十五,妳跟父親不都在庭院裡一起喝點小酒,邊賞月、邊隨意聊聊嗎?今天,就換我陪妳吧。」

        月光照映下,地上的白雪反射出點點光亮,投影在秀桓的身影上,他的側影暈成一團光圈。

        趁著哥哥沒注意,秀荷放任眼光在他臉上逡巡。哥哥的左眼旁,有一道約莫吋長的傷疤,哥哥說,那是小時候頑皮,不小心跌跤撞到桌角留下來的。哥哥長得極好看,可是其他人都說,就是那道疤可惜了,讓他破了相。她卻從來不這麼覺得;喜歡一個人的話,不管他長什麼樣子,身上有什麼缺陷,看在有情人眼底,分明都是美好呀。哥哥笑起來也好看,不笑的時候也好看。就連那道疤,看著看著,她也覺得那是專屬於哥哥的迷人印記。

        「來,我敬妳一杯。」

        哥哥突然轉過頭來看向她,秀荷趕緊收回視線,執起桌上酒杯回敬。

        「今日的滿月好圓好明亮。原來,這就是妳和父親每回小酌的樂趣呀!」

        聽見秀桓笑語,她也跟著看向天際的月亮。那大大的銀盤,散發出讓人溫暖的光芒,不過仔細一望,月亮上那隱約的黑影,是什麼呢?

        「古人都說,滿月是團圓的時節,可是,如果月亮代表了那麼美好的事,為什麼,它上面又會有那些陰影呢?」望著天空,微醺的氣氛下她忽然有些感慨。

        聽著她不經意的疑問,秀桓跟著默然:「……或許,就連天上,也不盡是如意事吧。」

        「哥-」

        「嗯?」

        「你…會不會想念你的爹娘?」

        聞言,秀桓沒有回話,只是攏起了眉頭,一陣沉默。

        見秀桓不語,她也不以為意,兀自說道:「我啊,有時候,也好想念我娘。可是…她走的時候我年紀太小,我都不記得她長什麼樣了,她也沒見過我長大的樣子。哥你說,如果哪一天我們在天上相見了,卻不認得對方,該怎麼辦呢?」

        說著說著,她又低眉飲盡一杯酒-把眼淚滴進酒杯裡,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吧?

        看著突然變得感傷的秀荷,他才發現,褪去嬉笑灑脫的外表,其實她依舊是那個細膩敏感、需要保護的小女孩。說不出安慰的話語,他只能望著她落淚卻假裝沒看見。把兩人的酒杯都斟滿,秀桓別過頭去,壓抑著這一瞬間湧起的,他多麼想永遠守護她的念頭。



        天色將暗,潤福與丁香依舊說著別後生活-也許是分開得太久,好不容易相見,總覺得話怎麼說也說不完,看著對方再久也覺得不夠。

        「所以,妳現在住在崔府,卻沒有進崔府私畫署?」

        潤福向丁香簡略說了她來到平安道以後的去處:先是尹氏畫攤,後來又進了崔府:「嗯,沒有入私畫署,只是教授崔府千金畫畫而已。」

        「難怪,那時候我跑遍了各大私畫署,偏偏就是找不著畫工郎。」

        聽到丁香淡淡說著,潤福心裡又是一陣歉疚:「對不起-」

        「別再說對不起,既然決定要重新開始,就把那些忘了吧。我只是想知道,這段日子以來,畫工郎都做了些什麼、過著怎樣的日子而已。」

        潤福點點頭。真不敢相信哪,如今,她竟然還有握著丁香的手、互相說著近況的機會。

        「對了,畫工郎方才是騎馬來的吧?」眼看屋簷外頭雪勢依舊沒停,「這裡的路不似平壤府,要是積了雪,連馬都寸步難行。畫工郎的腳又傷了,要怎麼回去呢?」

        「妳…妳這是要趕我走了?我的腳已經好多了呀!」

        「不是這樣的。畫工郎得回崔府,不是嗎?積雪深了,回去的路很是危險哪。更何況,就算好多了,受傷就是受傷,越晚回去,不是越讓我擔心?還有,全老爹臨行前要我去幫忙朴大娘,這都一下午了,我一直賴在這裡,對朴大娘說不過去呀。」

        被丁香說動,潤福只能依依不捨的回首再回首,約定了明天一早依舊在全家酒肆後屋見面。

        離開小村落以後,潤福沒有直接回崔府。行到平壤府後,眼見雪勢不大,她騎著馬晃晃蕩蕩,又來到了畫市。遠遠地凝望那兩幅牽連起她與丁香的畫作,依舊高高掛著招人注目。再次看向這些作品,她心中卻別有一番複雜情感-既是感激這兩幅畫,卻又不免感慨,這人世間事,總是過了之後,就無法回頭,即使重新接回,中間也夾雜了太多太多眼淚和嘆息,不能追悔。



        送走了戀戀不捨的畫工郎,她依舊眷戀地看著那絕塵而去的身影好一陣子。直到一陣腳步聲朝她靠近,她才回神。

        「啊,朴大娘-」

        眼見來人,她滿心愧疚:朴大娘平日待她極好,而且,朴大娘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身分和背景,知道她是誰,知道她與東石哥婚約是假,知道一切。但朴大娘依舊選擇包容,選擇待她如女兒般,什麼事都教她幫她,一點也不看輕她曾為教坊中人的卑賤身分。可是,今日她卻貪戀著和畫工郎相處的時光,對朴大娘撒了謊。她覺得好抱歉,即使善意的謊言並不是刻意傷害,但她終究是騙了朴大娘,該怎麼辦?

        「其實,那個年輕男子,不是妳教坊中的姊妹吧?」朴大娘看著她凝望的方向,突然說道,「那個人,就是妳一直在等的人,對嗎?」

        朴大娘的問話讓丁香愕然-朴大娘發現了什麼?



──

備註:

1
、朴大娘發現了什麼,請見下回分曉。不要再問「姊」妹梗了難道大家其實毫不在意我鋪陳的其他細節嗎?(掩面哭泣+跑走)反正會有個交代就對了,莫再提。

2
、話說寫到相擁段落正值下午酷暑時分,我就卡稿了……大概到了寫十幾個字就要起來活動一下的狀態。但後來寫到大小崔第二次相處段落時,又成了一個停不下來的狀態~只能說,靈感真是太整人了!!

3
、話說前一千五百字,也就是福香悲傷對話那段,我花了好幾小時,用鉛筆在紙上邊寫邊改邊哭……我真是個自溺鬼不要管我~
2009/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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